沈默回到內閣時,已經到晚飯時間了,他本打算去小食堂吃飯,卻有高拱的長隨來請,說高閣老請他過去吃飯。
沈默點點頭,便跟著他到了高拱的直廬。高拱的直廬中,書籍盈架卷帙浩繁,到處都堆著各種文卷檔案,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還不許人收拾,因為那會讓他找起來不順手的。
一般高拱是不在直乒裡吃飯的,但為了和沈默單獨說話,他特意命人收拾出外間,然後擺一桌豐盛的席面……當然輔大人只要吩咐下去,下面人自會辦的妥妥當當。
高拱親自把沈默迎進院子,隨從端上水,請二位閣老洗手淨面,同時又有人沏上一壺茶並端了幾樣茶點上來。兩人遂坐到桌前飲茶,沈默問道:“今晚就咱兩個?”
“你好容易回來,本當聚聚”高拱道:“但聖體還在病中,我等內閣大臣公然宴飲,實在不妥……怎倆也不過是吃個便飯,談些事情而已。”
沈默點點頭,今天上午,內閣便緊急谘文照會在京各衙門,第一,皇上患病期間,各衙門堂官從今天起,一律在衙夜宿當值,不得回家;第二,從明日起,各衙門官員,全部青衣角帶入衙辦公,停止宴飲嫁娶,為皇上祈福十日:第三,所有官員不得妄自議論皇帝病情,違者重處;第四,各部院不得借故瀆職,辦公勤勉一如往昔,凡yù決議之大事,一律申報內閣,不許擅自決斷。
高拱說得在情在理,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他將旁人排除在外的借口罷了。
“江南,三年不見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嗎?”一陣沉默後高拱率先開口道。
“哼,李延的事情……”沈默一臉歉意道:“還請元翁原諒則個。”李延,就是沈默一到廣西便被斬示眾的那位。雖然證據確鑿、又事急從權,誰也說不出什麽,但那李延畢竟是高拱的門生,打狗還得看主人,沈默這麽做,確實有些落高拱的面子。
高拱自然很不高興,他身邊的人更是覺著,姓沈的這是不把輔放在眼裡整天攛掇著高拱,要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
結果,真讓他們找到了機會……殷正茂在得到韋銀豹級後,便急吼吼的上報,結果在皇帝向太廟進獻後,卻又有情報傳來,說那腦袋是個假的,真韋銀豹還在古田活動呢!韓楫、宋之間那幫人一聽說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催促高拱把誤報軍情的殷正茂,定成是謊報軍情,也乾掉沈默的一個手下,把場子找回來。
當時高拱還真是意動了,他覺著,雖然你沈默勢大權重又對我有恩,但畢竟我才是輔。咱倆之間應該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同樣道理,你落了我的面子我也得落你一下。
要不是沈默替殷正茂擔下了責任,加之運氣不錯,很快就抓到了真正的韋銀豹,這件事還真沒那麽容易過去。
“喜麽是你的錯!”高拱一擺手,恨恨道:“這個李延,我原以為他只不過能力稍差人品還不壞,誰知他背著老夫,竟做出那等貓膩之事。”說著一臉慚愧道:“多虧你把他貪汙軍餉的帳冊交給我我才明白過來,自己險些被身邊人méng騙了……等到皇上康復了我一定擺上一桌,多謝你幫我躲過一劫。”
“元翁言重了。”沈默搖頭笑道。
“一點也不重。”高拱面sè複雜道:“別看皇上平常對政事並不關心,但耳聰目明著呢。這幾年,東廠的勢力恢復的很快,暗地裡專門監視百官動靜,這幫吊靴鬼,一天到晚泥鰍似的四灶匕竄,什麽事情打聽不到?前些日子,幾個官員在一起喝hua酒,為了個妓女大打出手,第二天皇上就問我這件事,我還不知道呢。馮保那閹豎,每天都有大把的訪單送給皇上。”說著意味深長的看看沈默道:“多虧你當機立斷,把事情了解在廣西,要是把李延留到北京,老夫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沈默看看高拱,微微一笑道:“元翁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說著話,外面響起敲門聲,兩人便停下來,高拱沉聲道:“進來。”
兩個隨從便抬了一張小飯桌進來,擺好了二米粥、煎餅和幾碟小菜……高拱律人律己,說聖躬病重期間不能宴飲,便真的只是一餐至簡的便飯。
高拱瞅了瞅煎餅旁邊的一碟醬,問道:“這是哪裡的醬?”
“回老爺,這是禦膳房的醬品,有名的金鉤豆瓣。”他的長隨恭聲答道。
“不吃這個醬,口味淡吃不慣。你還是去把老家送來的麥醬裝一碟子上來。”說著,高拱拿起那碟金鉤豆瓣就要讓廚子撤下去,忽然又放下,對沈默笑道,“南人口淡,也許你喜歡吃。”
“我也喜歡口味重一點。”沈默笑笑道:“就嘗嘗元翁家裡的特產吧。”
“算不得什麽特產,鄉下吃食罷了。”高拱笑笑,讓人撤了那盤禦膳房的醬,換上河南麥醬,兩人吃了幾片煎餅,又一人喝了一碗二米粥。高拱這才另起話頭道:“今天下午,我把太醫院的人叫過來了…………本來聖躬的病情,不該是臣子知道的,但我等名為輔臣,實則宰相,必須以宗廟社稷為重,所以老夫豁著被人彈劾,也得問個明白。
沈默給高拱舀了第二碗二米粥,自己也盛上一碗,不動聲sè道:“聖躬如何?”
“太醫說,皇上是中風。”高拱沉聲道。
“中風?”沈默有些懷疑,道:“怎麽看著不像?”
“我也覺著奇怪。”高拱道:“大凡中風之人,或偏癱在netg,或。齒不清,如何皇上還滿地亂跑,打妄語?”說著自問自答道:“太醫說,我說的是一般中風之人的症狀但皇上的情形又有不同。”輕歎一聲重複那太醫的診斷道:“皇上平常吃的補藥太多是hua三分毒,補藥也不例外,效果越明顯的補藥,就越是厲害的火藥。如今到了夏天,邪火更旺,已由表及裡,由皮入心。
有道是,出表為瘡,攻心為毒,。火毒在表者,瘡毒猖獗”入心者,火燎靈犀,便會生出許多妄想。所謂風,就是火毒。所以他斷語,皇上今次之病,實乃中風之象。”
“實不想瞞,那太醫姓金,就是太醫院的院正,論醫術也算席。聽他娓娓道來”剖析明白道理充足,老夫不得不信。”高拱面sè沉重的撚了撚胡子,道:“我問他,依他所見,皇上的病重是不重。他說重。我又問重到什麽程度,他答道,中風之症”自古就是大病,比起尋常症狀來,更為複雜難治,若想穩住病情,重在調養。”
“重在調養?”沈默皺眉問道:“怎麽個調養法?”
“關鍵是降火祜邪”而第一條是清心寡yù,然後輔以湯藥,則皇上的病就能好轉。”高拱緩緩道:“但是那金院正在回答我話的時候,有些躲躲閃閃,讓人不知他說了幾分實話。”
默點點頭,道:,“元翁所慮甚是”想那金院正顧慮不少,怕是很難實話實說。”
“剝昔。”見沈默也同意自己的判斷,高拱臉上的憂sè更重。他太了解隆慶是個什麽樣的認了,知道皇帝第一做不了的,就是那清心寡yù。作為輔”這些年來他兢兢業業,宵衣旰食的為皇帝排憂解難,處理好軍政大事,但對於皇帝的sī生活,卻從不隨便進言,也不支持其余的大臣進言……高拱飽讀聖賢書,荒yín誤國,乃至亡國的道理,他可以武動乾坤講上三天三夜,但他柄國以來,對隆慶貪戀女sè卻一味地采取縱容袒護的態度,因為惟其如此,他這位內閣輔才能夠臣行君道,挾天子以令諸侯,禦百官於股掌之間……現在風雲突變,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縱容是何其短視,不僅害了皇帝,也把自己的改草大業置於險境。
“江南”一陣沉默後,高拱出聲道:“你我相知多年,肝膽相照,彼此以身許國,誓共創大業。當年,我被徐階老匹夫*下野,是你暗中相助,才有我起複的一天:四年前我高拱忝居輔之位,又是你沈江南大度相讓,要不,輪不到我來當國。你又擔心我束手束腳,不能展布大計,便甘願離京赴邊,一去就是三年,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古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這是真正的大公無sī,一心為國,僅此一點,我高拱就對你只有一個服,字,。如今聖躬不豫,宗廟不穩,在這非常時期,我的身邊就需要你這種不為功利隻為蒼生、榮辱與共肝膽相照的朋友……”
說著說著高拱竟然動了情,眼角微微泛起淚hua。人心都是肉長的,聽了高拱誠摯的話語,沈默不免也動了情,長歎一聲道:“元翁能知我信我,我這些年的苦心便沒有白費……”
“我不信你又能信誰?”高拱淒然一笑道:“官位離著我遠的,整天就想著怎麽巴結我、奉承我。在我面前表現的再積極,也不過是為了升官財。人都說“宦場如市”此話一點不假,一旦我像徐階那樣倒台,他們肯定會調轉槍頭,像對付徐階一樣對付我,沒有一個會始終如一;官位離我近的,又整天想著怎麽奪我的位子,名為金石之交,實則暗地裡捅刀子。”高拱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憊道:“可以武動乾坤說,滿朝諸公,除了你沈江南,我實在不知還能相信誰。”
“元翁太悲觀了。”沈默溫聲寬解道:“公道自在人心,這些年大明變化怎樣,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不知有多少人,真心實意的支持元翁呢。”
“公道自在人心…………”高拱重複一遍,定定望著沈默道:“多余的話也不用說了,我隻問你一句,你覺得老夫的氣數是否已盡?”
沈默看了高拱一眼,這個看似粗豪,實則心細如的輔大人,已經真切感受武動乾坤 聖王 造神 聖王 將夜 殺神 神印王座 求魔 傲世九重天 最強棄少 大周皇族 將夜 殺神 神印王座 求魔 傲世九重天 最強棄少 大周皇族 武動乾坤 將夜 殺神 神印王座 求魔 傲世九重天 最強棄少 大周皇族 造神 將夜 殺神 神印王座 求魔 傲世九重天 最強棄少 大周皇族到危險的來臨了。
想了想,在高拱的注視下,他緩緩說道:“在我看來,元翁的氣數,和大明的國運是連在一起的,元翁氣數未盡,大明的國運就有救,元翁要是這時候氣數就盡了,我想……再也沒有人能救得了大明了。“”
“江南謬讚了。”高拱眼中閃過喜sè,卻仍繃著臉道:,“老夫區區一人,又能對國運影響多少呢?旁人不說,就算我完了,還有你沈江南呢,我知道你ng有經緯,早晚會操此國柄的。”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沈默心中咯噔一聲,原來自己還是小瞧了高拱。 但絲毫不慌、苦笑一聲道:“我卻知道,如果您老敗了,這朝堂哪還有我的立錐之地。”
“哦?”高拱睜開眯著的眼睛,緊緊盯著沈默,想要看他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此話怎講?”
“元翁當了四年的輔兼天官,覺著自己史無前例,權高國疑。”沈默兩手一攤道:“卻不想想我這個三十六歲的正一品大學士,節製過兩京一十三省的文帥,情況又比你好到哪去?”
“哦……”高拱聞言一愣,然後笑起來道:“哈哈哈……確實,咱倆是瘸田雞碰到了瞎蛤蟆,一對難兄難弟。”
,什麽破詞啊……”沈默暗暗苦笑,點頭道:“不錯,我們二人其實是同榮共辱的,皇帝需要一個,就得要另一個來製衡,皇帝要趕一個回家,也就不可能容另一個一家獨大。”
拱頜道:“那還有什麽好說的”說著舉起茶杯道:“以茶代酒,咱們風雨同舟!”
“以茶代酒,咱們共度艱危!”沈默舉起茶杯,與他重重碰了一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