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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64章 君父臣子(下)
第七六四章君父臣子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就這麽結束了嗎?短暫的通體冰涼之後, 徐階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就算是皇帝駕崩, 也該由太監報喪啊, 怎麽會讓個大夫出來宣布呢?但不是誰都像他這樣冷靜, 尤其是那些巴不得嘉靖快點崩掉的, 已經深信皇帝晏駕, 開始擺出悲痛欲絕的姿勢, 醞釀情緒開嚎了:"皇上啊……”"嚎喪什麽?”徐階低喝一聲, 把那人的哭聲硬生生擋了回去。

這時候很多人都有所覺察, 紛紛望向李時珍道:"皇上真的……升天嗎?”"誰說的, ”李時珍一副淡定的表情道:"在下行醫這麽多年, 還沒治死過人呢。”

"那你方才說, 皇上還沒醒過來?”高拱要被這家夥氣死了。

"皇帝正在昏迷……”李時珍像看白癡一樣望著他們道:"我說得有錯嗎?”"這個……”眾人鬱悶的搖搖頭, 沒法說他錯。

皇帝一時死不了, 昏迷了這個情況顯然又意味著很多, 眾大人又一次開動了心思……仗著自己輔的地位, 徐階對李時珍道:"李先生, 借一步說話。”

便在高拱、楊博等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 和李時珍走回值房。

關上門, 徐閣老才小聲問道:"龍體現在到底如何?”頓一頓又道:"這關系著大明的社稷安危, 先生務必如實回答。”

這話聽著不舒服, 李時珍生硬道:"李某雖山野草夫, 也知道輕重的。”

說著壓低聲道:"皇上的龍體已經到了大限, 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啊……”雖然早有準備, 徐階還是倒吸口冷氣道:"永遠醒不過來?。”

"也有可能醒過來, ”李時珍道:"但即使醒了, 也如活死人般, 不能動彈了。”

"那……還有多長時間?”徐階面色凝重的問道。

"不知道。”

李時珍搖搖頭, 歎口氣道:"實話說, 皇上已經油盡燈枯了, 如果是尋常人, 我可以說, 最多還有三五天。

但宮裡有天材地寶, 皇上本身也用過許多……龍體與常人有異, 也就不好說。”

頓一頓, 他把聲音壓到最小道:"可能一個月, 也可能幾個月, 但有個期限……有道是‘西風凋碧樹, 到了秋天, 人的生機也會減弱, 對正常人來說, 是容易生病, 但對重病人來說, 卻是鬼門關……皇上撐不過去的。”

"你確定?”徐階死死地盯著他道。

李時珍神色鄭重的點頭:"確定。”

徐階沉默片刻, 沉聲對李時珍道:"這件事乾系重大, 不能告訴任何人。”

李時珍淡淡道:"閣老實在懷疑在下的操守?”"那就好……”徐階不和他一般計較, 點點頭道:"非常時期, 先生就不要離開聖壽宮了, 老朽命人為你安排個房間, 也好究竟照料皇上。”

李時珍雖只是個大夫, 但也頗懂興衰之事, 知道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便點點頭, 接受了這安排。

讓人帶李時珍去休息, 徐階在屋裡又坐了一會兒, 回復一下元氣。

畢竟是花甲老人, 身子骨禁不起折騰了。

但這種時候, 身為輔, 他必須堅持下去, 無論如何要把大局穩住, 千萬不能出亂子。

‘不能做千古罪人……徐階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便扶著桌面站起來, 慢慢走出了值房。

他一出去, 便被官員們圍住, 七嘴八舌的問道:"閣老, 皇上沒事兒吧?方才問李太醫他也不說。”

"聖躬微恙, 但並無大礙, 調養一段時間即可痊愈。”

徐階緩緩道:"這段時間, 國事如常, ”說著朝眾人抱拳道:"請諸公務必盡心。”

"敢不盡心竭力。”

眾人趕緊齊聲答道。

"都快四更了。”

徐階又擺出幾分輕松道:"大家都去無逸殿歇息吧, 有老夫在這裡侍奉即可。”

這時候眾人都摸不清狀況, 也不知嘉靖到底是怎樣, 但沒死是肯定的, 所以也不敢造次, 紛紛施禮退下。

臨出去前, 高拱又一次道:"待會兒皇上醒了, 元輔別忘了請王爺侍疾的事兒。”

徐階點點頭, 表示記下了。

離開聖壽宮後, 高拱和郭樸走在一起, 後者小聲問道:"你覺著徐閣老的話, 可信不可信?”"反著聽就可信。”

高拱冷笑道:"看樣子, 皇上這次是大限難逃了……”說著突然眉頭緊皺道:"只怕廷推要照舊了。”

"不能吧?”郭樸道:"皇上都這樣了, 還廷推?”"你忘了徐階說, ‘國事如常嗎?”高拱輕聲道:"徐華亭惜字如金, 字字都有深意, 說得已經很明白了。”

"皇上已經批準廷推了, 按期舉行倒不為過。”

郭樸尋思一下道:"可沒有皇上批紅用璽, 推舉出來有什麽用?”"這正是他的陰狠之處”高拱恨得牙根癢癢道:"廷推推出來, 在外人眼裡就算入閣了, 可沒有皇上的認可, 充其量隻算是個預備, 跟那些端茶倒水的司直郎, 有何區別?”"肅卿, 你過慮了吧?”郭樸道:"皇上還能一直不醒?”"就怕是這樣。”

高拱道:"誰知道會不會變成活死人, 到時候你我哭都沒地方去。”

說著歎口氣道:"所以一定要王爺進宮侍疾, 我倆說話才有用……”怪不得他對此事念念不忘, 原來是擔心這一茬。

"這麽說……”聽話聽音, 郭樸沉吟片刻, 低聲道:"你打算接受徐階的邀請了?”"嗯。”

高拱點頭道:"我欠他個情, 不接受怎麽辦?”"接受了欠得更大。”

郭樸想到這, 啐一口道:"這些華亭人, 怎這麽能算計呢。”

"不說那些沒用的。”

高拱站定腳步, 看看前面已經走遠的高大身影道:"主要是我也覺著, 不能讓楊惟約入閣……山西人富可敵國、人脈深不可測, 缺的就是個平台, 一旦讓他入了內閣, 肯定能站穩腳跟, 甚至有可能接徐階的班。”

高拱的狂妄, 是來自他的自信, 而不是自大。

他對楊博如此忌憚, 是因為自知楊博一旦入閣, 將如蛟龍如海, 自己有王爺做靠山, 也不一定能都過他。

何況高拱十分了解裕王, 雖然與自己親善, 但這位王爺從小擔驚受怕, 一直缺少擔當, 扯著這面大旗嚇嚇人可以, 但真想拿著當靠山, 就太不牢靠了。

聽了高拱的話, 郭樸深表認同的頷道:"確實。

能讓嚴世蕃忌憚的人, 絕對不可小覷。”

"從哪個方面講, 都不能讓這人掌了大權。”

高拱緩緩道:"他們這幫人的聰明勁兒, 都用在怎麽官商勾結, 吸國家和老百姓的血上。

國家若被這些人把持, 何談改革?”高拱對晉商的忌憚和惡感, 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最近一次, 便是淮揚鹽稅的增而複減……原先淮揚一帶, 每年繳納鹽稅一百六十萬兩白銀。

一成定製, 經久不易。

東南抗倭期間, 軍費不足, 當時的內閣輔嚴嵩, 便派鄢懋卿去巡鹽。

結果鄢懋卿一去就將鹽稅提高到二百五十萬兩, 又征了二百萬兩銀子的提編, 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其實還是低得離譜。

因為淮揚的官鹽, 在太祖爺和成祖爺時, 每年都有上千萬的稅收。

此後一年比一年減少, 不管有多少客觀原因, 說破天也不會只收一百多萬。

原因很簡單, 那些山西鹽商把持了淮揚的鹽務, 並編制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利益網, 層層盤剝, 上下其手, 鐵板一塊, 派人去查那是一兩也查不出來。

鄢懋卿能查出來, 不是因為他本事大, 而是他本身就是那張大網上的一環。

換句話說, 鹽商們拿出錢來, 那是給嚴閣老面子, 而不是給朝廷。

後來嚴黨倒台後, 鹽商便不願再出這個錢, 便四下活動, 說什麽‘増數百萬金、商不能供, 鹽商無利則皆竄徙, 好像多交了這些錢, 富甲天下[ 遮天 ]的鹽商們就要破產了一般。

雖然全天下[ 遮天 ]的人, 都知道他們是鬼放屁, 但他們有通天之能, 硬是不知怎麽把徐階給買主了, 於是徐閣老暗命禦史奏複故額, 票擬批紅, 準奏。

皆大歡喜。

只是朝廷少了每年二百多萬兩的收入, 財政愈加窘迫, 卻再沒人敢打淮揚鹽商的主意了。

這些都是高拱親見, 所以他十分鄙視的說, 那些人是貪得無厭的貔貅。

知道高拱向來怎麽想就怎麽說, 從不屑於文過飾非, 郭樸感歎道:"肅卿你想得這麽遠, 我遠遠不如啊。”

"在我心中, 革新大明才是最重要的, 個人的得失無足輕重。”

高拱也不謙讓, 而是繼續道:"所以我準備答應徐階, 當然必須是咱倆一塊了。

我們受點委屈不要緊, 現在的關口是, 要把楊惟約擋在外頭。”

頓一頓道:"再說咱們也不可能永無翻身之日。”

郭樸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點點頭道:"中, 你怎說咱就怎辦。”

接下來數日, 京城外松內緊, 沒有戒嚴, 也出什麽亂子。

畢竟大明的臣子們, 早就習慣了有君等於無君的日子, 各部衙門各司其職, 政務自然是有徐階處理, 防務則全靠楊博……曾有公論, 說楊惟約在薊、宣、三邊則薊、遼、三邊安, 在兵部, 則九邊安……只要把他放在兵部尚書的位子上, 凡是打仗的問題都不用擔心。

裕王府上, 依然大門緊閉, 雖然裕王已經知道父皇的現狀, 但誰也保不齊他老人家會不會起死回生, 所以裕王打定了主意, 沒有父皇的諭旨, 絕不出門。

而沈默, 也似乎被徹底遺忘在鎮撫司了, 他已經沒了起初的安之若素, 不是因為悶得慌, 只要有書看, 他就永遠不覺著悶。

而是因為想家、想老婆孩子, 這種近在比鄰不能相見的滋味, 實在是太煎熬了, 比天南海北的見不著, 還要讓人黯然。

但沒辦法, 錦衣衛的人也被東廠盯著呢, 要是敢把他放出去, 或者把他家裡人領進來, 十三太保就等著倒霉吧。

所以沈默拒絕了他們要冒險幫自己團聚的好意, 轉而用別的方式排解思念。

很快想到個好辦法, 就是寫信。

除了每周給妻子寫一封信, 他每天還給孩子們寫一個故事, 攢上三兩天, 便讓人往家裡送一次。

竟然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孩子們說, 也都很想他, 當然不包括還在吃奶的寶兒。

平常也會寫字了, 阿吉和十分更不消說, 三個孩子一直堅持給牢裡的父親回信。

這對平常來說稀松平常, 因為他性子沉穩老成, 再說畢竟年紀還小, 依依呀呀的幾句話, 就能讓沈默高興的合不攏嘴。

但更讓沈默驚奇的是, 阿吉和十分兩個活土匪也能堅持下來, 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後來從信裡才知道, 兩個讓人傷腦筋的小家夥, 又比上賽了。

不過這次比得不是誰更能闖禍, 而是比誰更聽話孝順。

好像一夜之間, 兩個小子就懂事多了, 每天不用督促, 便能認真念書寫字了, 也不大出去胡鬧了, 而是在家陪著他們兩個娘解悶。

後來沈默忍不住, 問他們, 是不是自己在信裡的故事起了作用?如果是這樣, 可以考慮出版一下, 說不定就暢銷書了。

誰知卻遭到倆小子的嘲諷爹爹把我們當成小孩兒了, 還講故事呢?我們都是大人了, 你在那裡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出來, 我們得像個男子漢, 照顧娘和二娘、還有弟弟妹妹……看著看著, 沈默竟掉下淚來, 趕緊擦乾, 對朱十三道:"北京的風沙就是大, 又眯眼了。”

時間過得很快, 天一日日熱起來, 轉眼就到了廷推內閣大學士的日子。

這天清晨, 楊博早早起來, 蹬上粉底黛面的厚底官靴, 然後一番認真的梳洗打扮, 穿好禦賜的鬥牛服、束上白玉腰帶, 在鏡中整理得一絲不苟, 再將官帽捧在手中, 出屋上了官轎。

當他抵達西苑門前時, 參加廷推的大臣也大批到達, 楊博和他們微笑的打著招呼, 從容不迫的在幾個同僚的簇擁下, 向聖壽宮方向行去。

他本來就高大魁偉, 相貌堂堂, 配上多年修煉的非凡氣度, 舉手投足間, 都盡顯大家風范, 令人暗暗心折。

身邊人都道:"楊公這次肯定入閣, 不然真沒天理了。”

雖然楊博表現的謙虛謹慎, 但其實他心裡想得也一樣。

在聖壽宮前殿中站班完畢, 有司直郎前來清點人數, 本次廷推乃是推舉內閣大學士, 規格自然最高, 京中三品以上大員, 只要能來的都來了。

卯時一過, 時間到, 一共有二十七位部堂高官出席。

"輔大人到……”隨著一聲拖長腔, 一臉疲憊的徐階從屏風後轉出, 站在眾人面前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眾人大都猜了個七七八八, 但還是想聽徐閣老確認, 便都凝神聽他興奮道:"就在今天凌晨, 聖上醒過來了”"天可憐見, 佑我陛下。

"眾人便一起朝著寢宮方向叩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待眾人都起來, 徐階道:"聖上很關心這次廷推, 特頒上諭一道。”

眾人隻好再跪下, 聽徐階念起來, 無非就是命爾等秉承公心, 為國薦棟梁之材, 不可挾徇私之心, 變廷推為朋黨亂政之地。

每次廷推前都有這段話, 也不知有多少人能聽進去。

然後徐階又宣了嘉靖的特旨, 命兵部尚書楊博兼任翰林院侍學士……其實誰都知道, 翰林院的官, 只能是翰林、庶吉士出身, 現在嘉靖用中旨任命楊博為侍學士, 便為其掃除了入閣的資格障礙。

雖然通過中旨的方式不光彩, 但楊博的功勞擺在那裡, 誰也說不得他什麽。

不少非庶吉士出身的尚書、侍郎眼紅的看著, 心中難免意n起, 自己會不會有那一天呢?徐階便命眾人先推舉人選。

理論上講, 只要誰能獲得在場三名官員的推舉, 便可成為候選人, 接受大家的投票。

這個其實早就定好了, 沒那個實力的不會自取其辱, 有實力有想法的, 就會早請好舉薦人, 所以結果很快便出來, 有五個人成為候選。

除了楊博、高拱、郭樸之外, 還有李春芳, 最後一個人選比較令人意外, 竟然是張居正。

看到張居正的名字也出現在牆上, 楊博皺起了眉頭……一共是三個入閣的名單, 他估計應該是他和高拱、郭樸的, 別人根本沒得爭。

李春芳和張居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後輩, 資格差遠了……當然李春芳是狀元, 這個給他加分不少, 可張居正又有什麽資格, 也忝列其中呢?問題是, 以他對張居正的了解, 此人雖然年紀不大, 但深沉有謀略, 不可能乾不自量力的事, 那又為何來自取其辱呢?分割第二更, 為了說話算話寫到現在, 求還有票票的鼓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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