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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山東的刑虐案, 極大觸動了京城官員的敏感神經, 這種肆無忌憚的暴行逆施, 當然會被視為對上文官政治的極大挑戰……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 文官政治的特點, 便是以不消滅對手身體和人格底線的一種政治鬥爭, 這是存在於所有文官心中的美好期望, 所以他們憎恨特務政治、厭惡廷杖、對不把大臣當人的嘉靖皇帝、毫無底線的嚴閣老更是絕無好評。
所以借著徐閣老上台後, 提出的‘三還東風, 文官們又開始大力鼓吹所謂的‘君子政治, 不遺余力的捍衛自己的遊戲規則, 甚至到了矯枉過正的地步……其醒目標志便是作為文官先鋒隊的科道言官, 為了捍衛所謂的‘道義和信念, 以大無畏的瘋狗精神, 專治各種不服。
然而文官政治、言官強勢的前提, 是各方都遵守遊戲規則, 尤其是強權一方, 不能因為輸不起, 而使用各種暴力來迫使別人屈服……因為一旦有人這樣做了, 所謂君子政治, 也就喪失了前提和基礎, 淪為奢想和空談。
而胡宗憲被刑訊逼供致死, 正是一件極度挑戰文官底線的惡件, 只是因為都察院也牽扯其中, 且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是以在事情沒有定論, 尤其是內閣沒有表態之前, 部堂大員們都刻意的低調處理, 不許下屬對此闡發議論, 更不準他們上本言事。
這就是案發後十多天, 民間和衙門裡都沸反盈天, 但正式的公文和奏章中, 卻鮮見提及此事的內因所在……
轉折點出現在永定門下, 當胡宗憲的靈柩打開, 百官第一次真切看到了, 他那慘不忍睹的遺體。傳言和文牘描述一萬遍, 也遠遠不如真見一次, 造成的衝擊力大。對那些仍相信真理和正義的年青官員來說,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不給逝者討回公道、將凶手打入十八層地獄, 還有什麽正義可談?
而對於久經宦海、神經麻木的官員來說, 胡宗憲的淒慘下場, 也足以讓他們升起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情心……只是礙於上峰的壓力、不便公開為胡宗憲喊冤罷了。
如果說昨夜之前, 朝中百官、尤其是部堂大員們, 還是以觀望、克制為主, 只有一些愣頭青, 準備上書要求嚴查此案的話, 那麽昨夜發生在刑部大牢的‘被自殺案, 就徹底的堅定了百官的立場……無法無天的暴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 完全把規矩踐踏成泥, 如果再不團結起來、堅決抵製的話, 那麽將來有人遇到無法克服的難關時, 必然會毫不客氣的動用暴力、通過毀滅對手來消除麻煩。如此一來, 大明的政治氛圍必然迅速惡化, 朝中袞袞諸公, 說不定哪天, 就不明不白被對手取了性命……
刑部大牢案發後的第二天, 國子監祭酒徐渭以實名寫就檄文, 明其弟子張貼在京城大街小巷, 十八衙門的照壁紙上, 聲討某些野心家肆無忌憚的暴行, 號召百官共同抵製強權暴力, 還胡宗憲一個公道, 還民眾一個真相, 更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這篇檄文一出, 立刻引起強烈反響, 各部官員紛紛上書附議, 要求徹查此案, 揪出元凶大惡、絕不能姑息養奸, 隻拿幾個嘍囉搪塞輿論。一時間群情洶洶, 奏本雪片般地飛到通政司, 再轉往內閣……僅僅一天時間, 便有百余份奏章, 堆在了李春芳和張居正的案頭。
看著那一份份言辭鋒利、本本誅心的奏本, 李春芳和張居正這個後悔啊, 早知如此, 就搶在陳以勤前頭告假了, 就算在家裡閉門等死, 也比現在內閣中如坐針氈要強得多……現在內閣只剩下他們倆, 想告假都不可能了, 只能在這兒強忍著精神折磨, 一本本的閱看下去。
"全都中邪了”在票擬了幾十本後, 張居正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他把手裡那本條陳往桌上一摔, 怒道:"把一個貪汙受賄通倭矯詔的胡宗憲當成親爹了呼天搶地、如喪考妣啊說沒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三歲孩童都不信”
李春芳沒有他那種憤怒, 低頭看著那些條陳, 反而喃喃道:"輿情洶洶, 不嚴查不足以平民憤。”
"你是昏頭了吧”張居正瞪眼道:"自個尋死, 別拉著旁人”
"戒怒戒怒……”李春芳訕訕道:"我就事論事而已, 百官正在火頭上, 這時候和他們對著乾, 無異引火上身啊。”
"嗯……”張居正壓住怒氣, 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 但怎麽個查法, 派誰去查, 查到什麽程度?可別引火燒身, 就追悔莫及了。”
"這不是我們可以置酌的, ”李春芳道:"還是立即請元翁示下吧, 至晚下午就得送司禮監了, 勞煩太嶽走一趟吧……”
"嗯……”張居正看著李春芳, 心中惱火道:‘難道你不知道, 我剛吃了閉門羹嗎?剛想下意識的回絕, 但轉念一想, 這何嘗不是見到徐階的好機會, 便點頭應下道:"好吧。”於是起身道:"我這就去。”
"如此甚好。”李春芳微笑道:"代我向元翁問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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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走就走, 半個時辰後, 張居正已經回到了昨日被拒之門外。
"抱歉閣老, 老夫人今天還是不許我家相爺見客。”那門子心說, 這位恢復得夠快的, 還以為得過兩天才能再來呢。
"這次是有緊急公務要面陳閣老, ”張居正正色道:"請務必通稟一聲, 以免耽誤大事。”
聽他這樣說, 那門子豈敢拿喬, 趕緊應下, 請他門房裡喝茶等待, 自個急匆匆進去稟報。
不一會兒, 他拿著個信封出來, 雙手奉給張居正道:"這是我家相爺給閣老的。”
張居正面無表情的接過來, 抽出其中的信紙展開, 便看到上面只有兩個字‘海瑞, 確實是徐階的親筆。
顯然徐階已早有了決斷, 張居正不得不承認, 這是極為老道的一手, 上‘天下[ 遮天 ]第一疏之後, 海瑞的名聲之盛, 天下[ 遮天 ]無出其右。其在民間, 已經化身為與包拯一樣的青天大老爺, 被百姓立生祠供奉。即使在官場, 許多人視他為瘋子、傻子, 但都不得不承認, 如果大明還有良心, 那就是海瑞這顆心, 如果世上還有正義, 那就是海瑞這個人。讓這樣一個正義與良心的化身, 負責審理此案, 自然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然而海瑞真是孤臣完人?張居正不以為然, 雖然他的《與沈拙言絕交書》天下[ 遮天 ]皆知, 但兩人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 豈是一封書信, 幾行 可以撇清的?只要海瑞在斷案時出手過重……對於那個二杆子來說, 這幾乎是一定的……就可以讓言官參他別有用心, 再把沈默拉進來一起批鬥。這樣一來, 此案性質立變, 輿論也不會再一邊倒, 就有可能如其他驚天大案一般, 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了……
看似用個無可爭議的人選, 卻能讓沈默惹上一身騷, 不能再一味扮演苦情角色, 博取大眾的同情。徐階這算盤打得確實精。但張居正在佩服之余, 更為徐階又一次將自己拒之門外而傷神……難道師相竟有別的打算?卻要我自生自滅了?饒是他心志堅定, 但在回去的路上, 還是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回到內閣, 把那字條給李春芳一看, 李春芳也說好, 便票擬出來, 立刻送司禮監了……倒不是兩人不想直接送呈隆慶, 實在是皇帝最近竟不見外臣, 宮外已經有不少說法了。不過兩人都通過各自的渠道, 知道其中的真相, 但現在都自身難保了, 誰還有心思去替皇帝辟謠?
不到兩個時辰, 司禮監便送回了批紅, 可見隆慶雖然不露面, 但依然密切關注此事。
"皇上準了。”李春芳看一眼, 道:"明日便讓那個海瑞來一趟, 我們和他談一談。”
"嗯。”張居正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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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準了。”沈明臣輕聲道:"大理寺卿楊豫樹主審, 少卿海瑞陪審, 因為刑部和都察院都要避嫌, 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這是故意的, 廟大菩薩小, 誰都能插嘴, 我們的人卻要避嫌, 這次楊博想要足不沾水、坐收漁利, 是不可能了。”王寅淡淡道。
沈默依舊在艱難的喝藥, 好費勁才喝下一半, 趁機休息下道:"不必跟他客氣, 這老不休趁火打劫, 哪能便宜了他。”
"呵呵。”王寅感覺沈默有些不大一樣了, 似乎原先那種條條框框全都打破了一般, 不過至少現在是好事, 便也不廢話, 道:"需要給海大人帶個話嗎?”
"沒用的, 他隻按自個那套辦。”沈默搖頭苦笑道:"不過他們把海剛峰想得簡單了, 這次怕是要失算了。”
"既然大人對他有信心, 那就先看看再說。”王寅輕聲道:"學生以為, 徐階用海瑞, 還是在傳遞一個信號。”
"是。”沈默點點頭道:"他這是在告訴我們, 接下來, 按原先那套來玩。”
"也忒無恥了吧。”沈明臣差點蹦起來道:"哦, 他們想用歪招就用, 不想用便也不讓別人用, 真以為小孩過家酒呢”
"別激動, ”王寅淡淡道:"大人自有定計。”
這話讓沈默神情一滯, 他能聽出王寅有埋怨的意思, 頓一頓, 輕歎一聲道:"先生不要多想, 我對你們向來是坦誠的。只是有些閑棋, 在你們來之前多年便已經落子, 因為一直沒用, 也就沒有提起。”
見沈默絲毫不隱瞞, 王寅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道:"大人誤會了。這一次從頭到尾的謀劃, 都出自大人的手筆, 學生作壁上觀, 已是目眩神迷, 大呼酣暢。只是這一局大戰已經到了中盤, 還不知您的底牌, 心裡實在癢得很。”
"我告訴你就是。”沈默微笑道。
"還是不要了吧, 我喜歡自己用猜得。”王寅卻搖頭笑道:"說了就無趣了。”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沈默看看他, 恍然道。
"呵呵, 也是大人給了提示, ”王寅撚須笑道:"不然我也萬萬猜不到。”
"你們打什麽啞謎呢?”沈明臣一頭霧水道:"就不能把話說明白點?”
"不可說, 不可說。 ”兩人一起搖頭道。
"關鍵時刻就看出遠近來了, 要是君房在, 肯定告訴我了……”沈明臣信口說一句, 但聲音越來越低沉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嗎?”余寅自從上月離去至今未歸, 但有一封信送來, 給他的至交好友沈明臣, 信上說, 他造了孽, 已經無顏再面對昔日好友, 便辭去沈府西席, 雲遊四方去了, 勿牽勿掛。
如果不是沈明臣對余寅了解到骨子裡, 知道那封信確實出自他的手筆, 且寫得時候並未受任何脅迫, 他簡直要以為, 是沈默殺人滅口了……不過這不代表, 他就信了余寅的說辭, 怕是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其中。只是這種事, 實在是問不得。
"你放心, 他很好, ”看他牽腸掛肚的樣子, 沈默心下不忍, 輕聲道:"將來肯定還有相見的那天。”
"嗯。”沈明臣點點頭, 勉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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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嶽父家, 只能出來網吧發一章了, 明天回去就好了。還有就是, 徐渭那篇檄文, 因為手頭沒有參考資料, 只能待回去後, 再借某人的口說出來, 總之不會這麽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