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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815章 神仙們(上)
"丟了?”大堂上所有人,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只聽海瑞沉聲問道:"怎麽會丟了呢?”這一刻, 一直不被人注意的胡言清, 不禁雙腿顫抖起來。

"那是事發當天, ”萬倫道:"我去審訊之前, 東西還都好好的在……”

"都有什麽?”海瑞問道。

"總憲大人的敕令, 和李閣老的書信。”萬倫道。

"說下去。”

"我曾經囑咐我的隨從, 一旦有變, 便將東西都燒掉, 不過這兩樣, 一定要藏好。”萬倫道:"但在被押解進京的路上, 他對我說, 當時燒東西的時候, 便已經找不見這兩樣了……不信你可以把他找來對質, 這隨從近幾年跟我到處辦案, 一直是他替我整理案卷, 絕對不會弄錯的。”

"你懷疑是誰偷得?”海瑞追問道。

"這個人近在眼前!”萬倫朝胡言清呲牙一笑道:"就是跟我同住一間的胡巡按!”

"你休要血口噴人!”胡言清登時變了臉色, 對海瑞抱拳道:"海大人, 別聽他瞎說, 這是子虛烏有的憑空汙蔑!”

"保持安靜!”海瑞看他一眼, 便望向萬倫道:"你有何證據?”

"把我那仆人傳喚上來, 一問便知。”萬倫老神在在道。

"帶上來!”海瑞吩咐一聲, 便有個五十多歲的布衣老者被帶上來, 磕頭之後跪著回話。

海瑞把問題重複一遍, 那布衣老者便說, 因為兩位大人住的是內監, 自己住的是外間。而運河衙門的上房內間, 除了和外間相連的一道門外, 並沒有其他門窗, 而自己一直守在屋裡, 未曾外出, 這期間只有胡言清一人進出過一趟。

"攀誣!”胡言清畢竟還是年輕了, 跳腳道:"這是他們主仆人攀誣在下!”

"休要聒噪!”海瑞斷喝一聲, 拍下驚堂木道:"本官自有決斷!”他正要仔細詢問胡言清那日的行蹤, 卻聽萬倫又道:"買一贈一, 海大人。我還有個你們不知道的內情, 不知你是否想聽。”

"講。”海瑞面無表情道。

"胡宗憲是遭了重刑不假。”萬倫昂起頭, 又爆出個驚天秘聞道:"但他並不是被刑訊而死, 而是……自殺的。”

"哦?”海瑞的臉上, 閃過訝異之色。他看過鎮撫司和刑部分別出具的驗屍報告, 前者很肯定的給出結論‘系刑訊而亡, 後者則比較含糊的說‘渾身多處致命傷, 失血過多而亡, 雖然不肯定是刑訊而亡, 但也不支持是自殺啊!

按住心頭的疑竇, 海瑞不動聲色道:"你有什麽證據!”

"胡宗憲死後第一現場, 是我和那東廠璫頭先到的。”萬倫繼續爆料道:"他從胡宗憲的手中, 找到了一片三角形的銳器, 他說那是東廠一種刑具上面的, 被人硬掰下來, 給胡宗憲用來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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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倫在那裡慢慢述說, 堂上的諸位主審、陪審, 卻徹底坐不住了……把李春芳扯進來, 這個案子就夠他娘的石破天驚了, 現在這廝竟還要往深裡攀咬, 再讓他胡說八道下去, 非要天下[ 遮天 ]大亂了不可!

"楊大人, 我看……今天就到這吧。”陸綸畢竟還是年輕了, 第一個坐不住了。

那邊馮保也附和道:"是啊, 這都已經中午頭了, 餓得前心貼後心。”他見事情又扯到東廠, 一時心驚膽顫, 也覺著還是先打住的好。

楊豫樹雖然答應了海瑞, 一切憑他做主, 但也萬萬想不到, 事情能鬧到這麽大。他是個知道深淺的, 點點頭表示同意。

海瑞把萬倫說得話全都記下來, 抬起頭來, 見三人都望向自己, 倒也沒有反對, 只是輕輕吹乾紙上的墨跡, 交給書吏道:"給他們倆畫押。”

待萬倫和胡言清都簽字畫押之後, 海瑞對胡言清道:"胡大人, 在此案未審理清楚前, 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請服從本官的安排。”

胡言清的後頸也感到絲絲涼意, 乖順的點頭道:"但憑大人安排。”

"陸指揮。”海瑞看看陸綸道:"這件事就交給鎮撫司了, 請務必保證胡大人的安全。”

"放心吧, 我曉得後果。”陸綸點點頭道:"等開審時, 一根汗毛都不會少。”他揮揮手, 便有一行手下進來, 把萬倫架出去。他則朝眾人一叉手道:"回見吧, 諸位。”說著一拍胡言清的肩膀道:"走吧, 兄弟。”便與其並肩出了大堂。

見此狀, 馮保便起身道:"咱家先回去複命了, 皇上還等著信兒呢。”

待衙役們也退下後,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大堂, 一下只剩楊豫樹和海瑞兩名堂上官, 兩人也不說話, 一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 另一個則將卷宗整理封存。

待海瑞忙完了, 便做個請的手勢, 和楊豫樹離開大堂, 退回寺卿簽押房說話。

進屋之後, 楊豫樹提起桌上的茶壺, 先給海瑞斟一杯, 然後給自己倒上, 端起來一飲而盡, 長出一口氣, 終於說話道:"過了, 過了……”

海瑞端著茶杯慢慢呷茶, 臉上卻無任何表情, 一點聲音也沒有。

"剛峰兄, 為官要懂權衡、知輕重啊!度內的事情, 可以做得好, 便盡力去做!度外的事情, 做多錯多, 所以不能乾!”楊豫樹把憋了半天的話, 一股腦全都吐出來道:"你說要借機整頓都察院, 這個我同意。因為這個案子一出來, 我就知道, 上頭肯定要拿王廷相來平息眾怒了, 此事在度內, 所以大有可為!”頓一頓道:"可你怎麽就不想想, 王廷相、萬倫兩個, 一門心思要把事情往內閣、往宮裡扯, 存心要把事情攪大了, 他們為的是什麽?”

"不過是把上面的人扯進來, 想讓案子查不下罷了。”海瑞緩緩道:"老套路了, 不稀奇。”

"甭管老不老套, 管用就行!”楊豫樹壓低了聲音道:"你聽我一句吧, 想把這事兒辦成了, 就不能牽扯內閣, 牽涉內閣就整不了都察院, 這是必然的。”也許回到自己的地盤, 他現在的表現, 才真正像一名大九卿, 語重心長地為海瑞分解道:"內閣的權威不容侵犯, 哪怕大學士真的罪不容赦, 他們也有自己的方式處理, 不是我們下面人可以置啄的……還有宮裡也一樣, 那是皇上的自留地, 你想用對付科道的方式, 對付他們是行不通的。”

"……”海瑞依然沒說話, 但好像認同了他的見解。

"好在大錯並未釀成, 咱們也算達到目的了。”楊豫樹見他沒反對, 大受鼓舞道:"接下來審案, 關於內閣和宮裡的事, 一個字也不要問, 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我們沒必要摻和, 也摻和不得。”

兩人已是一條船上的人, 楊豫樹如此掏肝掏肺地交底, 海瑞當然不能無動於衷。他擱下茶杯, 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雙目微閉, 顯然是在思索。

楊豫樹的話說完了, 便拎起壺, 先給海瑞的茶杯裡續上水, 又給自己的杯子續上水, 放下茶壺端起杯子慢慢喝著, 目光卻始終望著海瑞。

"大人, 您的話可謂老成謀國。今天這一場下來, 整治都察院的初衷, 算是達到了。從穩妥計, 確實不該再牽扯太深。”海瑞沒有讓他等太久, 睜開眼, 雙目一片清明, 目光中再沒有遲疑道:"但現在不是求穩的時候, 皇上和內閣派我來, 怕也不是求穩的!”說著很有自知之名道:"若要求穩, 就不會讓我來審這個案子。那些大人物能都不反對讓我來審, 就說明他們都想把此事捅開……至少各方都認為, 捅開了對自己比較有利。”頓一頓, 嘴角掛起一絲莫名笑意道:"大人莫怪, 有句話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上面都不怕, 我們何必要瞎擔心呢?正好趁勢而為, 將這個案子揭開!”

這可是駁不倒的理, 楊豫樹剛才還慷慨激昂, 一下子尷尬在那裡, 低聲道:"就憑你我, 怎麽跟他們鬥?”

"我始終相信, 正義就像光芒萬丈的太陽!只要能把藏在黑暗中的東西, 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不論是何種魑魅魍魎、妖魔鬼怪, 都在劫難逃!”海瑞沒有看他, 目光飄向窗外的藍天道:"朝廷的事情壞就壞在, 什麽都喜歡謀於暗室, 行於黑夜, 不見陽光, 所以正義才得不到伸張, 小人得意猖狂!這次有機會, 能把他們都拉到日頭底下亮亮相, 實在是千載難逢!”

楊豫樹從他的眼中, 能看到熊熊戰意, 無可奈何道:"你即是我的下屬, 更是我最尊敬的人, 我既要為朝廷謀劃, 也要為友謀身。剛峰兄, 你不要讓我為難……”

"大人不必太過憂慮, ”海瑞眼中的戰意轉瞬斂去, 漸漸恢復平靜道:"有的是比你更擔心的, 明天就下一道聖旨, 把我就地免職也說不定。”

"我不是那個意思……”楊豫樹忙解釋道。

海瑞一擺手, 端起茶杯敬楊豫樹道:"大人, 我海瑞性情孤僻耿介, 能容我的上官不多, 當年沈大人算一個, 您是第二個, 我打心眼裡感激你!”

"呵呵, 說這個乾嗎……”楊豫樹有些錯愕道。

"我海瑞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海瑞淡淡道:"我會把握住分寸, 不至於鬧得不可收場, 讓您難做的。”

"唉, 但願如此吧……”楊豫樹端起茶杯, 與他遙遙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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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實錄很快擺在了內閣的案頭, 李春芳看過之後, 當時就面無人色, 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待參……當然這只是官員, 在面臨指控時的正常程序而已, 距離真正卷鋪蓋走人, 還有好幾個步驟呢。

陳以勤那廝至今未歸, 要是李春芳也走了, 內閣就剩下張居正一人了, 太嶽兄心中苦笑道:"要是都不回來了, 那該多好……”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知道, 待這場政潮過後, 大多肯定還是要回來的……甚至就連這個正收拾東西的家夥, 張居正都看不透, 到底他還有沒有後手, 能幫他過關。

"我有個問題, ”看著李春芳的背影, 張居正輕聲道:"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李春芳的身子僵了僵, 繼續把公文歸檔, 頭也不回的淡淡道:"你都說了我是豬一樣的隊友, 怎麽又懷疑起我的居心了。”

"因為這些天, 我翻來覆去想整個過程, 發現你故意的可能性, 更大……一次是天意, 兩次就是人意了……”張居正搖頭道:"說起來, 也是我小瞧了天下[ 遮天 ]英雄, 堂堂狀元郎, 又怎會就那點水平呢?”

"當初我說不乾不乾, 是誰強拉我入夥的?”這時李春芳忙完了手頭的活計, 轉過身來, 平靜的望向張居正道:"現在搞成這樣, 你抽身事外, 讓我一個人背黑鍋, 還在這兒說三道四, 真是‘老鷂落在豬身上——光瞧見人家黑, 瞅不到自個兒烏!”

"唉, 我就是瞎尋思, 好好地計劃, 怎麽就搞成這樣了?”被他這一說, 張居正不好意思了, 忙起身道歉道:"我是日思夜想, 疑神疑鬼, 千萬別介意。 ”

"算了……”李春芳歎口氣, 望著張居正道:"太嶽, 我奉勸你一句, 人心裡得有杆秤, 時時稱稱自己的斤兩, 自不量力的事情, 怎麽做怎麽錯;想要四兩撥千斤, 也得看對手是誰……”說完朝他拱拱手, 便出了值房。

隻留下悵然若失的張居正, 在那裡垂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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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節了, 事事兒比較多, 大家海涵, 繼續寫, 說不定還能來一章, 但不靠譜的, 絕對不要等啊, 反正我困了就睡了, 大家也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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