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夜晚了,諾蘭城邊的篝火一道接一道地升起來,遠征的將士們已經歸來,還來不及表達戰爭勝利的喜悅,卻已經被大後方戰場上超出了前線數倍數量的魔獸屍骸所驚呆。
很難想象兵力比起先頭部隊少上數倍的防守部隊是如何打贏這樣難以置信的戰鬥的,但戰爭畢竟是結束了。前一天晚上還面對著龐大數量的魔獸部隊發愁,今天晚上卻已經取得了勝利,世事無常讓許多人都有一種恍惚的錯愕感覺。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場不知所謂而得來的勝利,然而事實並不是就這樣簡單。
一些下層的士兵們並不知道的消息,卻已經在軍隊幹部團體之間如同烈火燎原的氣勢一般蔓延開來。都是關於那位黑色魔力的人類少年的,並且根據目擊者的證言,幾乎能夠確定就是魔王的一位了。
同是魔王之間為何相爭,按照魔族之間的弱肉強食法則也不難想象。但是給予他們更大的衝擊感的事實是,魔王並不止一位。以往的千年戰爭之中魔王都只是一個而已,想通了這點的人瞬間便感覺到了透過了自己脊背的寒氣。
可以說是誤打誤撞地接近了事實。
魔王不止一位,這是在這種撲朔迷離的劇情之中掌握到的唯一線索。事實上,魔王按照七宗罪的數量來說應該有七位才對,這點按照它在戰場上說的話就能夠推斷出來。
“我是掌管‘暴怒’力量的魔王!”它是如此說的。
可惜清清楚楚聽到這句話的兩位統領霍斯特和蓋加倫此刻還是昏迷不醒的狀態,甚至連戰爭已經勝利都無從得知。後勤的指揮工作是由精靈王多隆來擔任的,即便高強度的戰鬥之後自身也是非常疲憊,還是強打起了精神有條不紊地指揮著。
在工作的間隙他還是忍不住地眺望城牆之外的天空,哪怕那裡已經空無一物。
但之前,就是那位強大到難以置信的人類少年,居然憑借著自己的硬性實力,正面與魔王硬肛,最後還取得了勝利。可以說,這場戰爭的勝利所奠定的基礎,那位少年獨自一人便佔去了八成。己方無數將士卻對魔王一人無能為力,真的是十分令人慚愧的事情。
並且在最後將羽箭射進魔王的胸膛的人物,是跟自己同一個種族的精靈少女,這點讓多隆感到十分欣慰,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十分的頭疼。
那位幾乎認定是魔王的少年,最後正是被精靈少女所帶走的。
這之後自己偷偷地派出了斥候部隊進行了大范圍的尋找,卻終究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循著線索找下去,找到了衣衫襤褸明顯一副浴血奮戰過後的十數位精靈武士們進行談話。只是他們彼此沉默著愧疚地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相反,另外一位的灰衣少年的身份卻是明明白白地查出來了。
說到底,他們……到底是敵是友啊?某一刻精靈王抬頭望向天空,有隱隱的星光在天空之中交匯閃爍,更為耀眼的銀河卻藏身在厚厚的積雲之後,只能從雲朵的縫隙之間窺見小小的亮光。一如現在的狀況他的心情,都是如此的撲朔迷離。
而在離大營遠遠的地方,在一處幽暗的叢林之中,少年少女們在這裡點起了幽幽的篝火。渾身都是補丁,右手臂吊著繃帶的寒拓,正在輕輕撫摸著躺在自己懷中的托爾。
同樣是滿身補丁的小小貓兒,靜靜地躺在主人的懷抱之中,呼吸平穩的安詳地睡著了過去。寒拓決定保持這樣讓其感到十分舒適的姿勢整整一個晚上,
算是對這位功臣的一個小小獎勵。 旁邊是莉法在仔細地在篝火之上烤著從自己的儲物魔導器之中取出來的乾糧。身嬌肉貴的大小姐並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但是看她滿頭大汗神情專注的樣子顯然是努力地想要將事情做到最好。
艾維爾已經跑到別的地方去進行偵查了,正是因為他的迷惑,寒拓一夥才沒有被偵查部隊給發現。
說來驚奇,與魔王一戰兩人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實質性傷害,或許可能有稍微的輕傷,但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這簡直就是能夠向天下誇耀的資本,雖然兩人此時並沒有如此雅致的心情。
雖然寒拓認為擊敗魔王一戰的決定性一手是他們的手段,但是他們都清楚,若是沒有寒拓正面硬抗魔王的傷害,憑著兩人也不過是被秒殺的下場。
沒有寒拓的是不行的。所以……
某一刻,寒拓舉目向戰場那邊的方向,似乎依然能夠看見生靈死亡之後的屍首,因為夜色的來臨還來不及被收回去。有通體黝黑的烏鴉在天空上盤旋,野狼的嚎叫聲音此起彼伏。盡管離得遠遠的,彌漫在那邊的滿滿負面情緒依舊是撲面而來。
“無論怎麽說,哪怕是不得不消滅的魔獸,但我總覺得這樣很糟糕啊。”仿佛是不忍心看見動物世界之中殺生畫面的小男孩,自覺地把自己的眼睛捂了起來,寒拓偏過頭去不忍心看向那個地方,“作為一個生物而言,面對如此眾多生靈的凋謝,感覺到悲傷也是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哪怕它們是魔獸麽?”
“哪怕它們是魔獸啊。”
聽聞如此回答的莉法回過頭來對寒拓展露笑容,少女精致的臉龐在篝火的輝映之下呈現出聖潔的螢黃色。仿佛滿懷對子民的熱愛的女皇,站在城樓之上對人民展露的最為聖潔的笑顏,現在卻只會少年一人所綻放。
“阿拓你果然很溫柔呢,正因為如此,你才會是勇者啊。”不知道何時,莉法將稱呼從“寒拓先生”變成了“阿拓”,“您”的尊稱變成了“你”的普通稱謂。正因為更加深入的了解他,心與心之間才會靠的更近,比起之前聽聞的關於勇者的虛無縹緲的傳說,眼前的名為寒拓的少年才更為真實。
“這個跟那麽沒有關系吧。”寒拓苦笑著回應。
過了半晌,經過思考的寒拓才再度開口說道。
“事到如今,我認為到底是魔王還是勇者已經無所謂了。”
“比起這種無所謂的稱呼,背負著身份所做的事情才更為重要啊。我們所背負的責任並不會因為這種小小的改變所改變。”
“如果身為勇者,那我的不足之處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是這種區區小事能夠讓事情更加簡單,做事更加方便的話……”
“……那我就成為魔王吧。”
莉法渾身驚愕地震了一下身子,抬頭看向了少年的臉蛋,才終於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他並不是在說簡單的對自己的稱呼方面的事情。
而是決定哪怕背負著魔王的名聲,也要將勇者的責任所背負到底。哪怕得不到人類以及盟友的任何支持,哪怕這一路上都要背負著來自他們的罵名詛咒,也要堅定地走下去。那麽到頭來是魔王是勇者也便無所謂了。
寒拓的語氣像是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卻蘊藏著根本不容懷疑的堅定的決心。從莉法的這邊看過去,他的身影掩映在後背幽深的夜色之中,面前卻是被篝火的光芒照亮,仿佛是行走在黑夜之中的亮光,驕傲而倔強地散發著光芒,照亮了周圍所有的路。
莉法從未見過如此堅毅而偉大之人。
然而比起尊敬感,更加強烈的心痛感佔據了莉法的整個心臟。
“……我會陪你的啊!”
莉法中氣十足地喊了出來,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嚇了寒拓一跳。
“我會陪你的啊,阿拓!”
“無論是作為勇者背後的夥伴,還是作為魔王手下的爪牙,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啊!”
“所以說,”莉法的芊芊手掌撫上了寒拓的臉頰,“所以說,不要自己一個人背負著所有的事情,難受的話就要說出來,撐不住的話就要想別人尋求幫助,我都會一直在你的身邊的。我們是夥伴不是麽?”
“咦?我並沒有……”被聽上去很害臊的話戳中胸口的寒拓,反射性地想要說出一點反駁意味的話。卻在看見莉法臉上表情的一瞬間,將已經到了嘴巴的話語生生吞進了肚子裡面。
“那個……謝謝。”紅著臉的寒拓偏開了視線,最後的最後還是按照了自己最為坦率的心思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而在夜色掩映之下,躲在一棵樹後面的偷聽的艾維爾微笑地點了點頭,感覺就像是年長的兄長,對自己的弟弟妹妹們能夠保持和睦的感情所感覺到的欣慰。
艾維爾十八歲,莉法十七歲,寒拓十六歲。
雖然年齡根本差不了多少,艾維爾還是不知不覺之中將自己擺在了照顧人的位置上面。
然後就像是貼心的兄長,艾維爾挑準了時機從大樹背後現出了身影。此時寒拓和莉法也從那種曖昧姿勢分開,避免了被他人看見的尷尬。
“寒拓,周圍已經布置好了,偵查部隊是不可能發現這裡的。”作為暗殺部隊的頭頭,說起這種事情艾維爾自有一種底氣十足的味道。
“麻煩你了,接下來休息休息吧。”說話之間寒拓臉色陡然一變,用低沉的聲音問道,“那麽,你找到‘那個’了麽?”
自然知道寒拓話語之中的“那個”指代什麽東西的艾維爾,同樣是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表示並沒有發現。
寒拓歎了一口氣,從自己的身後取出了某個東西,放在篝火的映照之下仔細觀察。
那是一顆被洞穿的心臟,表面都附著隱約可見的黑色鱗片,觸之手感就像撫摸鋼鐵,在光芒映照之下呈現一種極為濃厚深沉的黑色。
“那個”是指代它的主人。
“不服不行啊,”寒拓的語氣之中有些輕微地沮喪味道,是對於一種事物總是一次又一次超出自己的想象,最後自己也拿它無可奈何的意味,“都這樣了,連心臟都被我取出來了,連身體都布滿了這樣那樣的創傷了,只要是個生物都會掛掉了吧。”
“可是魔王它,大概還沒有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