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魚轉身,雙目在混亂的城頭人群中發現了那一道倩影,驚喝到:“蘇蘇?快回去!”
“相公!”蘇蘇走上前,“這是你的第一戰,我必須陪著你,君臨天下也好,埋骨黃沙也好,我都要陪著你!”
李觀魚握緊蘇蘇的玉手。
守城聯軍湧上城頭,蘇蘇被撞了一下。
李觀魚將蘇攬在懷中,踉蹌退了幾步。
蘇蘇揉在李觀魚懷中,笑了起來。
仰頭望去,極目遠處,黃沙漸起,天空飛過雁群,天上殘陽,一點余光,地上黃沙,所謂的長河落日圓,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副景象。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蘇蘇先開口,“相公身體不好的那些日子,蘇蘇一直都是很擔心的,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聽你的呼吸聲。聽到你的呼吸,蘇蘇的心就踏實了。”
“蘇蘇一直想和相公有個孩子,可成親以來沒有······圓房。看到巷子裡邊那些大嫂嬸子生了孩子,一家人坐在一起膩歪的樣子,我就想若是生了孩子,那有多好啊。”
“這個,以後機會很多的。”李觀魚插了一句。
蘇蘇搖頭笑笑,臉上浮現晚霞一般的笑靨:“和相公在一起,蘇蘇從來沒有後悔過,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哪怕只是每天兩頓粟米粥,喝到嘴裡也是甜的,也能飽腹。”
她偏了頭,看著旁邊的李觀魚:“後來就希望相公的病趕快好起來,好起來了就又能聽到相公的讀書聲了,在蘇蘇耳中,相公的讀書聲和咳嗽聲一樣可親可愛······”
蘇蘇望著遠處黑雲壓城的蠻兵,表情已經變得平靜起來,只是些許自然的笑容:“相公,我們若是活下來了,有個······孩子吧。”說這話時,她的聲音已經微微哽咽了起來“蘇蘇的臉皮薄,一直希望相公能······主動點,可是相公很忙,所以······”
“我們都拔蘿卜了·····”
“······,可現在想要了。”
兩個人的聲音響在一起,李觀魚是嘟囔,蘇蘇是微微哽咽中的低語。
說完之後,倒不由得為這說話而輕笑起來。
李觀魚閉著眼睛將手掌橫過去,手指幾乎打上蘇蘇的臉頰。
蘇蘇偏了偏頭,微閉著眼睛,將臉頰靠在他手上,感受著手指的觸碰。
實際上,成親以來,李觀魚生病,賺錢養家,然後參軍成了兩人生活的主旋律,至於其他的,倒是成了旁枝末節。
李觀魚這才發現,一直以來,對蘇蘇都是疏於照顧。
蘇蘇的小女兒情態並不多見,只是這半月以來,兩人數次經歷生死,她雖然默默陪在李觀魚身邊沒怎麽說廢話,但待到此時,才真正開口將這些原本她認為無須在意的東西發泄出來。
“相公,一日三餐的粟米粥和錦衣玉食,蘇蘇都不想要,只要相公在蘇蘇身邊,無論十尺寒窯或者高樓府苑,蘇蘇都一如往常在你身邊。”
李觀魚笑了笑,伸手勾了一下蘇蘇光潔的鼻頭,“現在就是啊。”
“蘇蘇會一直在相公身邊·····”
蘇蘇說著前面那些話時盡管有些哽咽,倒也冷靜,“這次事了,蘇蘇想要個孩子。”只是說到這最後一句時,才終於真正的哭了出來,她雙手捏起拳頭放在身側,微微顫抖,哭得厲害。
李觀魚歎了口氣,將蘇蘇緊緊抱在懷中,恨不得揉碎了放在心底,蘇蘇揪住他的衣服咬牙飲泣著。
“我們會回去的,還有機會。”李觀魚說了一句。
蘇蘇已經哭起來:“我現在想為相公生孩子了,想要相夫教子了,相公爭天下,我隻陪著相公就好了······”
她在李觀魚身邊哭得厲害,壓抑得厲害,因此身體顫抖得也厲害。
蘇蘇抹了抹粉頰上的眼淚,但淚珠還是一直在掉,靠在他胸口上,點頭道:“一定要活著,若你不活著,我也遇不上這樣的相公了,孩子我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相公你給我記著,李觀魚你給我記心裡面,牢牢記住了。”
李觀魚有些調皮的說道:“要是忘記了呢?”
“那······那我就打你屁股!”
她睜著眼睛盯著李觀魚,溫婉的瓜子臉上,櫻唇緊抿,那溫婉的面容與眉目混雜在一起,到只是給眼前人傳遞出一個更窩心的信息:這是你的女人。
李觀魚笑了笑:“我的這兩瓣·翹臀,這輩子隻屬於你了!”
蘇蘇往李觀魚靠了靠,她另一隻手揪著李觀魚的衣襟,閉了眼睛,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麽,似乎在祈禱什麽,但夜風吹過來,聽不清具體的言辭。
蘇蘇擦了擦眼角晶瑩的淚滴,“相公,我為你唱首歌吧。”
“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倆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唱到後面,蘇蘇淚如雨下。
城頭眾軍卒聽到蘇蘇的歌聲,也是一陣沉默。
多年的軍旅生涯,想必也會孤單吧,夜晚睡覺的時候,一人睡一半床,另一半留給月光,多想有一個那樣大膽火辣又漂亮的媳婦啊。
······
天空之中黑雲蔓延,殘陽霞火燒遍了天際與大地漫卷黃沙,夜晚降臨,死神,也在緩緩降臨。
那虎背熊腰蠻兵連殺三人,呼喊不止。
持槍到了城下,槍頭一揚,鋒利的槍尖一下子將它刺穿,高高挑在空中,得意洋洋地叫道:“開城,不殺爾等,否則,城破之日,屠城。”
城頭上的人這才曉得他手中挑著的包袱竟是一個嬰兒,眾人都目眥欲裂,便是那幾個持弓的箭手,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恨的,手臂哆嗦,再也拉不開弓來。
眼見同胞死於無辜,而他們卻無能為力,眼見鮮血沿著槍杆流淌下來,一滴滴落在泥土中。
蘇蘇伸手捂住了嘴,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李觀魚的手臂,整個人身體顫抖不止,眼淚已模糊了雙眼。
好半晌,趙山河才突然大吼一聲,蹦起來:“放箭,射死他們一群畜生,你們都是我西北男兒,還等什麽,放箭。”
孟長安一拳打在城頭,磚石崩碎,全身哆嗦,顫抖著說道:“一群畜生·······不·······”,卻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蠻兵的殘忍早已經出乎眾人意料。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只有戰爭,只有強大的戰力,才能將這些蠻族征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些蠻人的身體中,流淌的是野蠻的血液,只有用更加野蠻的手段,才能將他們的血液放乾,讓他們臣服在你腳下。
眼見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居然被嗜血的蠻兵瞬間屠殺,李觀魚整個人氣憤到了極點,他猛地躥到城頭,抓起一杆長槍穿雲破空擲出,“放箭,射死他們,殺死他們!”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人積攢的憤懣噴發而出,長槍穿雲破月,城牆下威懾挑戰的蠻兵兵見狀大駭,立即撥轉馬頭向回逃去。
馬頭剛剛撥轉,一杆長槍從他的咽下透出,蠻兵吭都沒吭一聲,長槍準確地貫穿蠻兵的身體,連帶著坐騎馬匹也都被貫穿,長槍釘在塵土中,錚錚作響。
同一時間,無數箭矢遮天蔽日,如遮天蔽日的黑雲一般迎著朝日的光芒,破空而去。
流雲一般的飛箭刺破天空,城下蠻兵一排倒下,雕翎箭的追射一一將前排蠻兵射殺在黃塵之中。
城頭上,蘇蘇紅著眼睛,一支鐵箭陡然射出,崩弓如地動,箭矢似炸雷,射死兩人。
李觀魚手持長劍,雙目血紅,大聲喝道:“西北漢子,壯士扼腕,我輩男兒,不惜死戰。”
城頭箭矢流雲,頓時天地之間天風呼嘯,那些蠻兵猛然之間,見遮天蔽日一座巍峨箭陣鋪天蓋地而來,想要躍馬而逃。
但在此密不透風的箭陣之下,只能乖乖等待一死,“篤”的無數聲,排空而下,將城下攻城蠻兵射殺無數,盡數釘死在城下黃沙中。
李觀魚往地上狠狠淬了口唾沫,大吼道:“繼續放箭,射殺,一個不留!”
此時,城下的蠻兵早已避開主城樓,分散兩翼在城牆處搭設架梯開始強攻,箭矢的阻礙就減弱了,蠻兵負責攻城的排頭兵已經到了城下。
李觀魚退到一旁,望著眼前的一切,戰馬嘶鳴、箭矢破空、嘶殺慘叫之聲,整個世界剩下的,就是種族之間的屠殺,人命在這樣的戰場上,不如螻蟻,不比草芥。
李觀魚有些失落,悵然若失,他雖然知道自己此舉並沒有錯誤,但對於那些無辜的鄉民,那些善良的街坊鄉鄰。
他心中還是感到慚愧,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鮮活鮮活的生命,生於世間,眾生平等,沒有誰能決定別人的命運啊。
那些久經沙場的漢子,一個個的血性被剛才蠻兵的屠殺一幕激活了,所有人撿起了死去袍澤手中的長刀長槍,與蠻兵展開了死戰。
蠻兵也無所顧忌,勢必要用人命,哪怕是用身體堆疊,也要鋪開一條破城的道路。
就在眼下,三四個蠻兵已經登上了城頭,劉土苟見勢不妙,舞著兩把血淋淋的馬刀,一陣風兒般撲了過去。
轉眼間便是將三人斬殺,其中一個,被劉土苟一刀切為兩段,摔下了城頭。
李觀魚也被近在咫尺的慘叫聲驚醒了。
這個時候,全民皆兵,三軍拚命,贏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死了,城頭軍士連帶著黃沙城十萬鄉民眾,全部都要送命。
李觀魚手持長槍,在空中提溜一轉,槍聲發出一陣嗚咽之聲,李觀魚不管不顧,衝進了人群。
要知道整個黃沙城守城軍士,不過兩千多,攻城蠻子也有兩千多人,其中還有騎兵,還有陸續不斷的蠻兵潮水奔湧過來。
主將白馬青山握緊了手中的大刀,大風滿刀弓,躍上馬身,雙腿夾馬腹,厲聲喊道:“隨我衝鋒!”
主攻東門的巴山虎已經戰死,若是自己連這一座城都攻不破,不能屠盡全城,那麽他在軍中的地位將會一落千丈。
大地在許多馬蹄踐踏之下,沉悶地哼哼著,白馬青山面容肅穆,長刀在氣機鼓蕩下發出一陣長虹的嗜血顏色。
刀背拍馬身,駿馬如龍在黃塵之中奔騰而過,一道黑色的馬隊衝鋒洪流轟轟烈烈而來,“攻破城池,屠城!”
“屠城!”白馬青山身後的蠻兵軍士立於馬身,舉刀喊道,鐵蹄踩踏聲音撕裂天空,激起塵土飛揚,騎兵衝鋒,來自於城頭的箭矢好似蝗蟲過境,依舊勁射不時就有人倒下。
一杆長槍在白馬青山眼前飛過,他提刀一斬,長槍與長刀在空中顫抖不息,不足一瞬,長槍在長刀的數次劈砍之下化為碎片。
白馬青山,率領的騎兵,已至城下不足五百米。
屠戮已經開始。
(第二更,每一更都是大章節,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