蝠王廟中原本那淒厲嚎哭之聲,在張衍踏入廟中的那一刻起,就突然銷聲匿跡,隱去不見。
他身上那龐大無比的丹煞,時刻流轉護體,不用刻意施展,哪怕是泄了少許在外,也將這裡的陰穢之氣給鎮堊壓了下去。
這殿內有十數隻似貓似狸,身有虎紋的異獸,正趴在地上驚懼至極地看著他走進來,渾身瑟瑟發抖。
張衍不去理會,他冷然看了一眼四周,眼中放出尺許白光,似是森厲劍氣一般。
這廟宇應是荒棄了百十年,但周圍並無灰塵蛛網,倒好似有人時常掃灑,知是這些異獸所為,想來此處應當是它們平日居處,才會這般照顧。
此廟倒是不小,共分前後二殿,他起步到了後殿,抬眼望去,只見供案之上立著一尊土地神塑像,雖看上去也是慈眉善目,但卻突唇立耳,尖牙外露,紅眼黑膚,兩頰邊是白白的絨毛,不似人貌。
張衍心下忖思,這廟宇既已蝠王為名,此應是修成精怪的蝙蝠精,後被當地村民供奉為土地。
這倒也不稀奇,似偏遠鄉野之地,精怪若是肯護佑一方平安,免其遭邪祟侵害,不但能好生修行,也可得享香火血食,便是道宮的道士也不會前來找麻煩。
只是他再看了幾眼,便看出幾分不對來。
起手一拂,就將塑像之上一層乾泥扒去,露出底下深黑色的木紋來,其上貼了一張淡黃色的符籙。
他冷笑一聲,道:“此處並無設置陣法,我道卻為何陰氣這般鬱結,原來根源在此。”
這座土地廟的塑像只是外面裹了一層泥,又刷了一層彩漆,而裡間是用了一根被法術祭煉過的陰糾木雕刻而成。
這木像不知用何秘法炮製過,原本可用作辟邪,可如今卻是陰中藏陰,但凡附近有人死去,其魂魄便被其吸納過來,禁錮其中,轉煉陰氣,天長日久,便成了一處養魔之所。
若是不聞不問,放任不管,再過個百十年下去,必會養出一頭魔頭出來。
似這等手段,他一看便知,是魔宗弟子先前缺少魔頭祭煉邪法,是以另辟蹊徑,孕養魔頭,而如今魔劫一起,魔穴之中魔頭不知凡幾,是以便用不著這等手段。
這怕也是這廟宇廢棄在此處的原因。
這百數年下來,這木像之中不知拘禁煉化了多少陰魂,便如此刻,還有十余頭新近拘來的魂魄,正在受那煉魂之苦,本是痛苦不堪,只是張衍在前,卻被身上龐然道氣壓得出不了聲。
張衍略一思忖,此處雖則已廢,但生人沾染陰厲之氣,難免神思恍惚,眼前整日裡異象頻生,時日長久,也要傷了元氣,自己既然撞見了,便不能任其這般下去。
他一指點出,正中那道符籙,隻聞一聲輕響,當即破了法術,這木像顫了幾顫,再也收束之不住陰魂,那十余頭魂魄自那上面下來,對著張衍拜了幾拜,便各自散去了。
張衍也不去管他們,一抖袖,一道紫電飛出,繞著這木像轉了一轉,就將其中數百年積攢下來的陰氣掃蕩一空。
做完此事之後,他正欲尋一地打坐,那十余隻異獸一直在看他動作,這時期中一隻鼻頭短短,毛色純亮的的異獸雙耳向後一折,叫了幾聲,銜了一隻乾淨蒲團過來,又起身而立,如人一般對他作揖。
張衍點頭道:“你等倒也懂事。”
他略一沉吟,取了一枚丹藥出來,道:“我壞了你們藏身之所,這一顆化形丹就賜了你吧。”
那異獸狀似驚喜,用嘴叼了過來,又對張衍拜了幾拜之後,就去了一邊,叫喚了幾聲,便帶著那一眾異獸出廟而去,頃刻間走得無影無蹤。
張衍在那蒲團之上坐了下來,閉目不言,只等有緣人上門。
他當時與那王三郎說話之時,並未刻意回避那一乾小廝,盡管王三郎特意囑咐不得說出去,但有仙師傳法的消息卻仍是不脛而走,鬧得沸沸揚揚,雖有不少人心有異動,可當一聽說要往那蝠王廟去。卻又望而卻步,縮了回去。
不過仍有一些膽大不怕事的,敢冒險往此而來。
可古怪的是,凡是去往此廟的村人,待到第二日醒來,卻發現躺在自家床上,而昨日之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只是身子骨卻比以往強健了許多。
這消息一經傳出後,卻是引得更多人往此間前去。
距離蝠王廟二十多裡地,有一處名叫魏莊的所在,村西頭有一座四處漏風的茅屋,屋內有一名孩童正拿了小塊裁剪得齊整的棉布,為癱病在的老母細心把掛在嘴角的口涎擦去,他輕聲道:“娘親,你安心歇著,孩兒去陪佟四家的少爺讀書。”
老婦人眼皮動了動,算是應答。
這小童名叫魏子宏,其父早些年征發徭役,去開鑿運河,結果染疾而死,隻留家中孤兒寡母
他尚且年幼,魏氏又癱瘓在闖,只靠鄰裡宗親接濟度日,家境甚是困苦。
當聽說有一位仙師有法子使人變得力大無窮,可敵百人,他便下決心要去拜師。
他並未想得太多,隻想那時便有一身力氣,能賺些錢來治好阿母的病,再也不愁吃穿。
魏莊距離蝠王廟二十多裡路程,對村民來說不算什麽,但對他這等孩童卻極是不易,若是孤身前去,莫說遇上人販子,匪賊,便是野狼也能將他叼了去。
他雖只有七八歲,卻有成年人般的老練,早在數天前就與一名熟悉的行腳商人約定,湊此人販貨之時一起上路。
此時天邊白肚微露,他怕錯過了時辰,便決定早些前去。
先在身上揣了半隻乾餅,又去鄰家要了些燒開的水回來,倒入了葫蘆中,緊緊塞好,再找了幾塊破布過來,塞了些乾草進去,然後用麻繩把小腿綁了,跺了跺,見掉不下來,就出了門,找到了那名走貨商人,一起上了路,
他也是懂事知趣,雖然人小,但也是幫那商人提了個籃子,兩個時辰之後,就到了鎮上。
此處距那蝠王廟還有小五裡的路程,而且子時未至,他向那行腳商人討了一小塊雄黃,告辭之後,一個人往山林中去。
走了未有多久,他看準一棵大樹,爬上去找了一根枝葉茂密的粗壯樹乾,靠在其上休息。
也是走得疲累的緣故,不過一會兒,他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睡了也不知多久,忽覺有些異動,睜眼一看,卻見是一隻白毛小猴兒正睜著滴溜滾圓的眼睛,不停地推著他。
魏子宏翻了起來,摸頭道:“小猴兒,這是你的地方麽?”
他抬頭一看,見天色已黑,拍了拍腦袋,叫道:“啊呀不好,糟糕,莫要錯過了拜師的時辰。”
他看了看四周,此時夜色濃重,又是荒郊野外,伸手不見五指,前方路徑也不好辨認。
不過他卻有一樁本事,就是夜能視物,這也是他有信心來拜師的緣故。
這時他隱隱約約看見前方一處地界中有亮光傳出,看那方向,正好是蝠王廟的去處,便趕忙從樹上爬下來,朝著那處亮光跑了過去。
那隻白毛小猴兒忽然一跳,上了他的肩頭,魏子宏腳步頓了頓,好奇道:”小猴兒,你也是去拜師的麽?”
白毛小猴兒吱吱叫了幾聲,不停點頭,魏子宏見它頗通靈性,生出幾分歡喜之意,摸了摸它的毛發,隻覺入手頗為柔順,道:“那便一起去吧。”
白毛小猴兒又是叫了幾聲,魏子宏歡笑了幾聲,便任由其攀在自己身上,向前奔走。
他常聽說此地鬧鬼,雖是壯膽而來,可也難免也是心中忐忑。
或許他運氣好的緣故,這往日這被鄉人傳得凶險至極的地界,什麽古怪之事也未曾發生,竟是平平安安到了那蝠王廟前。
只是遠處本還見著有亮光,可到了近前之後,卻是黑漆漆的一片,連一點聲息也不曾聽聞。
魏子宏終究是個孩童,心中略微有些害怕,腳步了慢了許多,只是想起癱病在床的老母,轉瞬又堅定起來,走上前去,吱嘎一聲,便將老朽的廟門推開。
他探了探腦袋,扒著門一腳踏進去,見並未有什麽動靜,便膽子大了起來,小心往裡走入,不過二十余步,轉過了一層布幔, 就見得一名閉目打坐的年輕道人坐在那處。
他不禁睜大了眼睛,隨後醒覺過來,忙往地上一跪,用清脆童音言道:“小子魏子宏,尋道長拜師來了。”
言罷,連連叩首。
張衍睜開雙眼,往這小童身上看去。
見他額前有一截留海,身體羸弱,皮膚白淨,看起來瘦瘦小小,似乎風一吹便倒,不過眼神靈動,根骨更是奇俊不凡。
他暗忖道:“莫非便是這孩兒麽?”
這些天來,也有十余人找上門來拜師,只是皆不是他欲尋之人,而且根骨太差,也習不得道術,指點了幾門強身健體的法門,便打發他們回去了。
他溫和說道:“既然是來拜師的,那便上得前來。”
魏子宏依言走上前去。
等他站定,張衍伸出手去,似乎要額前留海掀起,魏子宏頓時一陣慌張,雙手遮住,道:“道長,不可。”
張衍放下手來,笑道:“為何不可?”
魏子宏用雙手依舊這擋在額頭之上,認真回答道:“道長,小子這裡有古怪,旁人隻消見了,便會立時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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