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衍等人踏入大殿之後,恰在此刻,殿內鍾磬大響,連築九聲,須臾聲畢,背後殿門轟然落下。
譚定先聞聲,心下不禁一顫。隨即定了定神,在座上回了一禮,道:“張真人有禮了。”他又對沈柏霜等人四人一揖,道:“不想四位道友今番也至,先前不知,未曾出來迎候,有所怠慢,還望勿怪。”
與此同時,諸派真人也是在座上肅然回禮。
五位洞天真人合席一處,氣勢何等懾人,更何況其皆是同出一門,此間在座,除少數幾人外,俱感一股深重壓力撲面而至。
溟滄派隻這眼前五人聯手,足以屠門滅派,若是一十三位洞天真人合力,那又是何等景象?
玉陵真人不禁若有所思,忖道:“沈柏霜乃是卓真人唯一傳人,孫至言氣海浮天法相天下皆知,韓載陽為世家中人,彭文茵雖是世家出身,卻與秦掌門親睦,溟滄派此應是告知世人,其滿門上下,已無內憂,若遇外敵,可合力對外。”
譚定仙這回本想挾力壓住溟滄派,但面對五位洞天真人,氣勢上難免為之一沮,目觀張衍等人到了席上坐定,吸了口氣,才緩緩開口道:“既諸派同道已至,當開議正事。”
他頓了一頓,等諸人看來,才又言道:“自先賢東來,伏魔降妖之後,四洲之地,載氣承道,玄靈興舉,已過萬載,然時至今日,靈機漸消,氣用不足,究其原委,卻是我輩中人取攝太過所至,幸有前輩大德早辨先機,由此千載一會,金書聚約,存續天理,今邀諸位來此,便是要再沿前議。”
他話聲落下,足有十來息後,史真人在座上道:“譚掌門,金書定靈,傳有萬載,其中細節在座皆明,無需再言,隻史某卻有一疑。”
譚定仙道:“史真人請言。”
史真人道:“定契之後,那千載之內,諸派當護定門中洞天之數,不再增得一人,好卻是好,但譚掌門也言靈機日窘,便是同簽金書,當真能止住此勢麽?”
黃羽公也道:“史真人之疑,也是黃某之疑,還望譚掌門解我等疑惑。”
譚定仙沉撫須不言,卜經宿卻是站了出來,道:“諸位同道,我補天閣號曰‘補天’,自受前輩大德承托,行那看守靈機之事,無有一日懈怠,自不會倉促而來,為解眼下疑局,卻是定有一策。”
史真人道:“何妨說來一聽。”
卜經宿把聲音提高幾分,道:“自諸派祖師安居東華以來,後輩弟子常懷緊凜之心,無不誠惶誠恐,恐再演昔日之變,然那等不屬玄靈兩家統攝之輩,卻能安享靈機,毫無畏忌之心,這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許多人神色一動,可同時也不覺點頭。
就聽卜經宿再言,“故在此,欲與在座諸位相約,今簽契之後,非定約之輩,當予誅殺!”
巫真人玩味言道:“卜真人可是言北冥妖修麽?”
東華洲上,唯一不歸玄魔兩家統屬的,自然是盤踞在北冥洲上的妖廷八部了,不過此時洲上只剩蝠、猿兩部,至鯉、蟒二部,卻是早已遷去了海上。
張衍目光微微一閃,看這言語,補天閣似是要鼓動眾人拿北冥妖修開刀,要當真如此,這對溟滄派反是好事。
當年十二洞天北伐,未曾徹底了結八部,一是因北冥祖師留下妖眾是為磨礪後輩弟子,自不好做絕,而另一個原由,卻是因玉霄在最後關頭,找了借口把靈崖收了回去,也就沒能一鼓作氣解決後患。
很明顯這是玉霄派故意留下的手尾,用以牽製溟滄,既是如此,此番肯定也不會輕易便宜了他們,這裡面必是另有玄機。
果然,卜經宿連連搖頭,道:“非也,這數千載來,北冥妖修早棄力入氣,為我修道中人,不好再以禽獸視之,再則北冥洲為溟滄道友指畫之地,不好妄起乾戈,除此外,還有一由。”
他把手一張,飛出一根金毛,卻是自裡付浮出一道分光化影,看著身形枯乾,面目模糊,現身之後,對著座上團團一揖,道:“在下北冥煉氣士李福,拜見諸位真人。”
卜經宿伸手一指,道:“此位道友為北冥猿部族長,聞我金書簽契一事,亦願與我立約。”
巫真人諷言道:“彼輩妖人,安能與我輩同座?”
李福呵呵笑道:“真人此言差矣,若把那靈機比作大舟,那我等早為同舟渡客了。”
巫真人哼了一聲,玉容上流露出一絲厭惡之色。
但她心知肚明,把北冥妖修召來簽契,補天閣一家可無這般能耐,這背後必定大手推動,與其語言糾纏,分明降了自家身份,故一句之後,就不再理會其人。
其他人與她一般心思,一時場中竟然無人反對。
張衍冷眼旁觀,也不說話。
不難看出,此舉應是玉霄派為防備溟滄派在聚議時順勢而為,借口守定靈機之名將北冥妖修除去,故先一步將此路堵住。
譚定仙本是做好了爭辯一番的準備,但等了半晌,溟滄卻無半點動靜,好似對此默認了下來,與事先所想完全不同,不覺隱隱有些不安。
但到了此時,卻容不得他考慮其余,也隻好先硬著頭皮做下去了。
黃羽公望向座上,道:“李真人等部既願立契,那貴派所言那等不義之輩又在何處?”
卜經宿打個稽首,到:“東海之外,有崇越、清羽兩家,皆有洞天之士,那崇越鎮觀,久與我玄門不合,妄自尊大,為補天機,不妨除去。”
黃羽公不覺頜首,道:“不錯,我亦想到,那清羽陶真宏,本為我南華一丟徒,居然在海上另立一門,其人桀驁不馴,又不敬尊長,如能滅去,可為天下除一禍害。”
史真人接道:“我聞那重洋之外的東勝洲上,也有兩名洞天修士,不知根腳為何,疑為邪道,為澄宇內清正之氣,可以殺之。”
譚定仙頜首道:“除此四人,天下靈機,當可定也。”
在座之人都是心思通透之輩,不難聽出這言下之意,分明是暗指溟滄派不顧大局,門中多了四位洞天,使得此世靈機窘促。
玉陵真人這時沉聲道:“此番出來已久,譚掌門既已定計,若無異議,就此定契如何?”
譚定仙點首道:“自不敢耽誤諸派同道。”
他把手一揮,就見殿中起得一道玄榜,而後自上下十七道靈光,分入各派席座之中。
李福當即提筆,毫不猶豫簽下自家名諱,而後那一道光華又回那玄榜之上,
玄魔各派,諸如太昊、南華只看了幾眼之後,就各是用印落筆。
平都教伍真人往溟滄派席座之上望去一眼,好似要討些暗示,但卻仍未得回應,見殿中靈光一道道飛回金榜,他搖了搖頭,也是寫上了名姓。
龐真人出來之時,就已決定與溟滄派站於一處,故後者不動,她也端坐不動,對那靈光視而不見。
很快,金榜之上現出諸派宗名,隻余溟滄、還真兩家未落其上。
譚定仙微睜眼目看去,此時場中局勢一覽無余,幾乎天下修道之士都站在己方一邊,連少清派似也妥協,雖隻還真觀不應,但只是小瑕,此番溟滄派若不簽契,就是罔顧大義,逆大勢而行,必成天下道門之敵!
他卻不信,溟滄派對此不畏不懼,敢一意孤行。
此時場中所有視線皆是往溟滄派這處集中過來。
張衍神情從容,目光掃去,那靈光便就展開,化為一張契紙,由上觀下,第一行名姓,卻是由溟滄派二代掌門所留,往下是三代掌門,而四代掌門之後,下來數千載,簽契之人卻皆由晝空殿及渡真殿主代勞。
他目光深注其上,一行行看下來,忽然淡笑一下,站了起來,把手輕輕按在其上。
轟!
這一刹那間,整張契書化作漫天碎屑!
丕矢宮中頓時一片死寂!
譚定仙此一幕,猛地睜大雙目,顫著聲調,驚怒無比看著他道:“張真人,你,你這是做什麽?”
他幾乎不能相信,張衍居然會當場毀契,不但如此,還生生抹去了溟滄派上溯萬載立約。
其怎敢如此做?
莫非要撕破臉面與天下為敵麽?
張衍看他一眼,淡聲道:“乾坤易變,天地能改,日月可換,又要此何用!”
他環顧全場,目光形如冷劍,道:“諸君可有所疑議?”
隨他說話時,沈、孫、韓、彭四人皆時緩緩起身。
譚定仙急急抬頭看去,似欲求取援助,
眾人紛紛避開目光,而更令他驚恐的是,到了玉霄派座上時,周雍居然也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張衍見無人應聲,把袖一拂,轉身就往外走,沈柏霜等四人,也是半刻不留,隨他往外去。
清辰子眼出浮出一抹亮光, 這時他也起身,把手一指,忽然一道劍光飛起,一閃之間,就將少清派所在席座法壇斬成兩段,他冷言道:“既有刀劍,何用唇舌。”
言畢,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卜經宿回望一眼,見譚定仙坐在那裡,盡管看去神色未變。但他極是了解自家這位師兄的,其分明已是驚慌失措,亂了方寸,不過暫斬凡心,勉強鎮定而已。
他不覺暗歎,事實證明,若坐擁強橫實力,自可蔑視俗規,所謂契書,在其面前也不過只是廢紙一張。
就如玉霄當日天宮聚議之後,回去就放縱天魔,諸派也只是暗中腹誹,卻無一人敢出面指摘。
可一旦如此做,卻也輸了名聲。
然這可是令他心驚膽戰,溟滄派此舉,顯然不在乎天下同道如何看待其等了。
這等大派,若是不再去在乎所謂規矩大義……
這念頭方起,卻是不敢再往下想。
耳畔聞得殿外那陣陣雷震之聲,他歎了一口氣。
“這天下……要大變了。”
此刻外間,張衍等五人正同乘一駕大法舟往溟滄而返,韓載陽言道:“此番所為,諸派當已明我溟滄意在一爭。”
沈柏霜冷然言道:“願合則留,不合則去,此掌門之言。”
張衍負手而立,看著底下雲海載沉載浮,回首道:“乾坤我定,豈由他人?諸位,回去之後,當傾力備戰了,”
四人齊齊一揖,同時道:“當奉真人法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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