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自那日與寧衝玄、洛清羽二人商議過後,便回府閉門不出,此刻無需他來做什麽,師徒一脈自會向世家施壓,若是對方執意不肯讓步,那時才需他出面與杜德邀戰。
接下來幾日,他只是指點門下弟子修行,間中又去昭幽天池深處轉了一圈。
那神獸卵胎此時尚無動靜,仍在那處吞吸靈氣,想來短時內難以孕化而出,便就不去多加理會了。
到了第五日頭上,忽然有書信到來,他看過之後,微微一笑,便放下書信,身軀輕輕一晃,法身現出,把肉身留下,自起一道清湛虹光,就往龍淵大澤飛騰而去。
以法身飛遁雖比劍遁慢了一線,但看去道氣盎溢,霞伴雲擁,少了幾許鋒銳。
不多時,來至丹鼎院中,見平如明鏡的湖水之上,周崇舉站在艙外,早已是催舟迎客,於是化光遁下,待落地站穩,稽首言道:“一別百余載,不知師兄可好?”
周舉笑道:“為兄不過一個燒爐老道,落拓無為數百載,還能有甚不好。”
這時他看了張衍幾眼,忽然輕咦了一聲,又圍著其轉了幾圈,目光中現出許多疑惑,又帶有一些驚異,最後不確定地問道:“師弟,你可是成了?”
張衍拱了拱手,笑言道:“幸得師兄所賜秘法,師弟已然成就一等元真法身。”
周崇舉詫異萬分,道:“這可是奇了,元真法身我雖曾未見過,但玉霄成就此法者萬載之中亦有二三人,可書冊中所載種種外兆,卻與你這法身是大有不同啊……”
他捋須深思一會兒,又問了幾句還是不得要領,最後隻得把這歸咎為丹成一品的緣故。
兩人在外言語幾句,就入艙中坐下詳談。
張衍把自己在東華洲經歷大略說了遍周崇舉聽得頻頻點頭,最後輕拍桌案,神情振奮道:“當年沈真人自東勝回來之後便就有所布置,然而為兄看來,世家這一回受挫,非是他者功勞,而是敗在了師弟你的手中!”
他心下感慨,自己這位師弟百年成嬰又複百余年成就元嬰法身,而今壽數尚且不到三百,或許自己有生之年,當真能看到周族覆滅的那一日。
念及此處,他激動起身,走了兩步,才自站定,緩緩轉回頭,望向張衍道:“昨日杜德已推了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師弟,乘風凌霄,當其時也!”
張衍目光閃動成就元嬰三重後,他便思慮該如何成就洞天了。
只是該如何走,尚還一知半解,邁到此步上周崇舉卻是無法幫到他了,只能依靠山門。
門中對登臨十大首座之人向來是化大力氣扶持的,絕非其余九人可比,自己若能在此位上有所建樹,或是再為門中立得大功,那更是非同小可。
而眼下魔劫已起,機會正在眼前,只要抓住了,必能一飛衝天!
這時門外傳來藥童聲音,道:“院主,玄水真宮處來人,說請張真人過去一敘。”
周崇舉忙道:“必是為那十大首座之事,師弟且快些去吧。”
張衍略一沉吟,拿出一物擺在案上,道:“此是自東勝洲得來,還請師兄收下。”
說完,就化遁光飛出得魚舟,往雲中去了。
周崇舉拿起一看,卻是一塊形如龜甲的溫潤美玉,只是背有深紋,望之玄奧,他身為煉丹宗師,熟知九洲奇物,自是能猜出此為何物,不由歎了一聲,道:“師弟有心了。
張衍飛遁不過一刻,就到得玄水真宮,自有童子出來將他引到裡間。
齊雲天一身伏波玄清道衣,兩袖飄飄,正站一頭猙獰凶悍的獨角龍鯉之上,腳下是滔滔江海,身後立有兩名托盤侍婢,見他到來,笑道:“張師弟,此際正逢魔劫,十大首座之職當能者居之,由你來做,卻是最為合適。”
他一抬手,身後婢女下得鯉背,腳踏荷花飄來,雙手端上一隻玉盤,上置金冊玉章,玄袍如意、此為信物,亦是厲害法寶,唯有十大弟子首座方可用得。
張衍瞧去一眼,把袖一揮,便收了進來。
齊雲天道:“這交托印信之事,原本當召齊其余九弟子,宣讀金冊,行尊拜之禮,只是霍師弟先前免了此節,這番世家受挫,不宜太過,只能委屈師弟了。”
張衍卻不在意,微笑道:“虛禮而已。”
齊雲天笑道:“束禮可廢,威儀不可去,十大首座若是出外,若當乘雙蛟車輦,你需記得了。”
張衍笑了一笑,點首表示知曉。
實則雙蛟龍車不過是門眾聚議,或是代溟滄派出行時彰顯身份之用,若是一人往來,當然還是以遁法行走方便。
齊雲天這時神情一肅,沉聲道:“師弟你執掌首座之後,大可放心去做,不必有所顧忌,今時不比往日,為渡魔劫,常理情面可先放在一邊,該當如何便如何,至於門內,只要為兄在一日,便可保你一日安穩!”
張衍看得出來,這是齊雲天讓自己盡管放開手腳,門中後方由其看顧,不至有人來拖他後腿。
要說門中壓力,極有可能來自幾位洞天真人,這位大師兄卻願意出面撐住,果是有擔當的,這一句承諾頂得上千言萬語,當即正容一禮,道:“謝過大師兄了。”
齊雲天坦然受下,點頭道:“師弟既已領了首座之職,當去拜見掌門真人,為兄便不多留你了。”
張衍打個稽首,就從玄水真宮辭別出來,到了外間,拿出掌門所賜符詔一拍,靈光一轉,就將他身形帶起,直往天中浮遊天宮飛去,飛不多時,就在偏殿落下,把裝束稍作整理,到得殿階前,稽首道:“勞煩童兒通稟,弟子張衍拜見。”
百多年過去,以往殿前值守童兒早去了九院之中做了執事,這童子乃是新近來得此處,並不認得張衍,聽得他自報家門,不敢怠慢,忙道:“原來是十峰首座到此,還請稍候,小童這就進去通傳。”
去了不久,他就轉出來,口中道:“張真人,掌門喚你進去。”
張衍邁步入到裡殿,見秦掌門在玉台之上對自己微微而笑,便上前幾步,執禮道:“弟子張衍,見過掌門。”
秦掌門神情和悅道:“張衍,你在東勝所為,我早已聽沈師弟言及,處置得甚是妥當。”
張衍打個道揖,道:“不敢當得掌門誇讚。”
秦掌門笑道:“你卻當得起,你可知你卻讓我為難,我自執掌山門,賞罰公允,此番你又為門下立下大功,卻不知改以何物相賜,久思下來,念及你擅長劍術,這份天資才情埋沒也是可惜,昔年少清嶽掌門曾欠我一個人情,少時我手書一封,你可攜去往少清派求取真傳,卻不必經由守門一關。”
張衍腦海中念頭一轉,掌門真人每回舉動,其背後必有深意,叫他去學劍,當不是表面上看去那麽簡單。
不過他劍術修煉到而今,也是到了關口,若不得正傳,只靠自己摸索領悟,要想提升上去極是不易,若是能去少清門中修行,也正是符合自己意願,便稽首道:“弟子謝掌門厚賜。”
秦掌門頜首道:“我在上極殿內曾以法器推演,四大魔穴之中,有一處在數十載內必將現世,而今你為十大弟子首座,有些事當也該知曉了。”
抖手拋了一枚玉簡下來,“拿去看過了,明日再來見我。”
張衍不知此為何物,伸手接過,行了一禮,便自偏殿中退出,捏了法符,自浮遊天宮下來,一路化光遁回洞府,然後起了禁陣,封閉府門,拿出玉簡看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卻是吃驚,內中講述的竟是東華洲靈穴由來。
自這一方天地形成後,地分九州,氣機清升濁降,演五行之變,陰陽之分,清則為陽,濁氣為陰。
清氣飄遊在天,若在靈機交合之處以大法力點化,便可如汪洋匯集百川,成就靈穴。
東華洲北臨北冥,南接南崖,西倚中柱,東朝大海,自身居於中,乃九州獨一無二的靈華薈萃之池。
玉霄、少清、溟滄三家皆是佔據上遊,俯瞰洲中,截一洲靈機為己用,以此為立派之基。
張衍此時才知,前掌門秦清綱當年率十二洞天北上,其中主因便是妖族有意集眾力在北冥洲再點一處靈穴。
看到此處,他不禁想到,想必少清派攻伐中柱一事,當也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
只是有利益有弊,東華在三洲圍抱之中,地勢最低,加之海上又有諸島如鏈攔阻,以至於濁氣凝滯不去,盤纏沉澱,天生就易造就魔穴,進而生出魔頭妖孽。
若按常理,此陸洲本該成一片陰地絕地,所幸後有旁門之士入地陰之穴鏟滅魔頭,不致其禍世間,此些人便是東華洲早先魔宗由來。
只是久處陰地,久而久之,心性也是受其影響,其後行事愈發偏激,又成一禍,到得此時,玄門正流隻得將出手之壓製,鏖戰千年之後,玄門勝出,廢去四處魔穴,遂成今日格局。
可魔穴不似靈穴,只要山勢地理格局不變,無需人來點化,天時一到,便會自行生出。
張衍很是好奇,看這玉簡中所言,萬年之前玄門大能可謂比比皆是,此戰雖也破散了不少宗門, 吃了不小的虧,可總體而言,還是玄門佔優,而那魔穴也早已不是九洲初成時那般勢盛了,那為何不一鼓作氣,將魔宗徹底除滅呢?
他再往後看去,方才了然,原來魔穴所孕魔頭互相食噬後,極易誕出無形無質的玄陰天魔,其道行堪比飛升真人不說,又能竊據人身軀殼,吞食神魂。
這等魔物,全無人性可言,隻憑借一己好惡行事,幾是無法除滅,一旦開慧,幾無人可製,連魔宗修士也是對其極為忌憚,但凡發現有半點凝魔征兆,便立時集眾消殺。
若是將魔宗徹底剪除,卻需玄門修士親身上陣對付此物,此舉可謂得不償失。
張衍將這玉簡所述看完之後,仿佛撥開心中一層迷霧,對過去萬年以來玄魔之爭有了深切認知。
若非成為十大首座,這些秘聞卻是無從去打探的,可一旦坐到此位上,所思所慮需以全局為謀,以山門之利為先,門中不論願意與否,此事都非要讓他知曉的。
對這些了然之後,門中便可讓他明白,需做什麽,又該如何去做。
張衍淡淡一笑,放下玉簡。
玄門所想,當非徹底鏟除魔門,而是只要打散生出的這四處魔穴,維持原先十六派格局,再保東華洲萬年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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