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明亮的書房裡,窗戶被打開了一條縫,屋外的秋風卷著寒意從這縫隙中鑽入了書房裡,為熱烘烘的書房帶來了一絲清涼,也為書房裡的人,帶來了一絲冷靜。
三十一歲,在平民階級裡已經是中年人的歲數,從十三四歲開始討生活到三十一歲經歷了接近二十年,勞累的體力勞動和沉重的心理壓力讓很多這個歲數的平民如同四五十歲一般蒼老。
還是三十一歲,在貴族階級裡,這個歲數只是人生剛剛從幼稚邁入成熟的年紀,貴族們生下來就衣食無憂,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快樂的長大。平民十二三歲就可以算作一個勞動力,但是對貴族來說,即使到了二十歲過完了成年禮,也還只是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三十歲,或許是他們成為“大人”的年紀。
眼前這位子爵剛剛過完三十一歲的生日,從他的曾祖父的手中襲承了伯爵的爵位——減等之後就是子爵。一個子爵,在奧蘭多政治的核心地帶並不算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沒有地理位置特殊的封地,如果封地上沒有什麽特別的產出,這樣一個子爵只是邊緣人物,不會受到任何人的重視。
只要不去管他,這個家族必然三代而亡,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浪。
這位三十一歲的子爵擁有一頭金棕色的短發,血統不那麽純粹的德西人,但至少也算是德西人。他有一個尖下巴,高挺的鼻子,鼻尖稍微有一些內勾,顴骨很高,給人一種很刻薄,非常難以相處的感覺。他此時正低著頭不斷的思考,三十一歲剛剛繼承家業,就要面對如此棘手的事情,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這個時候才有些悔恨自己年輕的時候將過多的時間和精力送給了那些有技術的女人們,而不是放在與曾祖父學習處理家族事務上。腦海中不斷有新的想法跳出來,否決前一秒的決定,又不斷被後面騰起的思路所摧毀。就在他頭疼欲裂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曾祖父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告訴他的秘訣——只要是為了家族好,對家族有益處的,都可以談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挺起胸口,目光中華光流轉,望著眼前不遠處面對而坐的比自己更加年輕的貴族,“我這麽做,能得到什麽確實的好處嗎?您應該知道,您讓我做的事情,有很大的風險。艾薩克先生最討厭的就是背地裡捅刀子,我必須考慮周全。”
艾薩克先生,這個稱呼的對象本名艾薩克·佩羅斯,奧蘭多帝國南部貴族集團的領袖,世襲侯爵。年輕的貴族為此擔憂也屬正常,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在背後給艾薩克一腳。
在他對面,黑發黑眼,長相硬朗的年輕貴族並不意外的點了點頭,他翹著腿,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笑的彎如月牙的眼睛裡藏著某種動人心魄的東西。
“您的考量我非常支持,我無法許諾給您太多的好處……”,三十一歲的貴族臉色微微一變,但沒有說什麽,雷恩繼續說道:“我唯一可以許諾並且兌現的,就是讓你進入帝國議會成為議員之一。至於成為了議員之後你能做到哪一步,那則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奧費茲先生,我為你打開了一道大門,但沒有義務帶著你進去找到另外一扇門。”,雷恩說到這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濃鬱芬芳的紅茶偶爾喝喝還可以,自從有了綠茶之後雷恩就完全放棄了對紅茶的偏愛。
他放下茶杯望著奧費茲,“整個帝國擁有登記造冊的貴族兩千八百六十一人,除了少數貴族隸屬於同一家族之外,兩千多貴族統治著這個國家。很驚人的數字不是麽?更驚人的是即將有最少十分之一的貴族,將成為帝國議會的議員,完全凌駕於其他人之上。這十分之一的貴族,將成為一個新的階級,凌駕於貴族階級之上的階級。他們才是真正的統治者,過於分散的權力會被集中起來,被集中在他們的手裡。”
“奧費茲子爵閣下,您認為,按照您在貴族集團裡的地位和貢獻,您認為您會是其中之一嗎?”
當然不可能!
奧費茲又不是什麽大貴族,他只是一個普通到在金環區裡和平民一樣隨處可見的小貴族,甚至連封地都沒有。這樣的貴族如何能成為貴族集團的骨乾?又憑什麽讓艾薩克侯爵將不多的名額讓給他?
“我和其他人溝通的時候,他們說過一個詞——”,雷恩的目光注視著奧費茲,奧費茲難以對抗雷恩銳利的眼神,不由的低下頭去端起茶杯用來躲開雷恩的目光,“忠誠。這是一個非常滑稽的詞匯,奧蘭多帝國屬於神聖盟約的十二名黃金貴族,或者說屬於所有的德西人,但從來沒有屬於過某一個貴族集團的領袖。”
“冊封您爵位的不是某一位侯爵或是某一位公爵,而是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陛下,現在您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您需要選擇一挑正確的道路,然後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雷恩攤開雙手,左手緩緩攥拳,“和貴族集團一起成為過去,得不到一絲回報。您所有的付出最終都淪為笑柄,與貴族集團一起被埋葬。”,接著他右手也攥成了拳頭,“亦或是選擇一條嶄新的康莊大道,讓您祖先的意志和渴望成為現實!”
奧費茲腦門上泌出了一層汗珠,他歉意的笑了笑,連忙掏出手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雷恩的目光就像刀子,不斷刺在他的身體上,他舔了舔嘴唇,呼吸有些急促,第一次在這場交流中主動的迎上了雷恩的目光,“您……能確保我得到一個席位嗎?”
雷恩矜持的點了點頭,緊接著站了起來,奧費茲連忙緊隨其後讓屁股離開了柔軟溫暖的沙發。
“當然能,奧費茲先生,這也是我來此的目的。”,雷恩伸出手,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您選擇了一條對的路,您的家族將以您而輝煌!”
這只是雷恩這些天裡不起眼的一次會晤,實際上他正在親自不斷遊說一些小貴族站在他這邊,或者說站在帝國女皇帕爾斯陛下這邊。他不會去遊說大貴族,也不會去遊說那些在帝都中顯然很有聲望或者本身就很有實力的貴族。這些貴族擁有其他小貴族們沒有的實力和底氣,不一定就要聽從雷恩的安排。
站在大門外和奧費茲簡單的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告別了這個年輕的貴族,雷恩上了一架非常不起眼的馬車,沒有族徽,沒有奢華的裝飾,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坐在裡面的家夥是雷恩這個刺頭。
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貴族集團正在積極向議會和樞密院、長老院提供議員人選名單。這些人中的一部分,將成為帝國議會裡新鮮的血液。這些人,將一躍而成代表了貴族利益的議員,在帝國議會上和帕爾斯女皇爭權奪利。
誰都知道成為議員的好處,那麽誰就都想成為議員。貴族集團並非是一個有著成熟體制的組織,更像是一個松散的權力沙龍,貴族集團的領袖就是舉辦者,他利用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讓一群人聚攏在他的周圍。他不僅要制定貴族集團的行動,還要調和內部的矛盾。這種矛盾平時可能不太明顯,畢竟都算得上是“朋友”,以貴族們的虛偽就算他們恨得咬牙切齒,面對面時也能大笑著高談闊論。
這是因為矛盾,或者說誘惑力還不夠的緣故。
然而現在,誘惑力已經足夠了,沒有比帝國議會議員還要充滿誘惑力的誘餌了。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對組織的貢獻凌駕於其他人之上,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才是最合適的那個人,面對如此複雜的局面,就算是那些大貴族們都要頭疼很久。把名額給了這個人,那個人就有怨言。讓那個人也得到了一個名額, 其他人就不幹了。
這或許就是貴族集團在長達兩百多年的時間裡,始終沒有對皇室造成任何難以挽回的傷害的原因,因為他們不夠團結,沒有統一的目標和追求,不夠純粹。
不夠純粹的人永遠都不會是可怕的人,他們做不到為了理想和追求拋棄一切,就永遠談不上可怕。
馬車隱入街頭,奧費茲才收回目光,他攥了攥拳頭,一種莫名的使命感從心底升起。
雷恩可能不是最好的說客,不過他總能找到攻擊的角度,找到合適的力量,然後瓦解對方的防禦。他不是用語言去說服某些人,而是用利用人性的自私,去誘惑人墮落。
像奧費茲這樣的人很多,整個帝國接近三千貴族中有一大半都在掙扎中想要獲取一條向上的通道,雷恩現在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很多人都不缺少能力,但是他們唯獨缺少機會。我們看見了無數成功的人,卻始終沒有看見他們的成功並非全部是來自他們的努力,還有別人無法遇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