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的攻防戰是一個巨大的絞肉場,這句話只有在守城方擁有精銳的士兵,或者敢於直面死亡的勇士時才能起到作用。當城牆上防守的都是一些四五天沒有吃飽飯,連揮舞武器都沒有幾分力氣的工人時,這句話顯然就有所保留。
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巴拉坦的城牆就已經失守,大量的工人們退回到城市中的建築物裡,他們曾經在這裡通過巷戰的方式,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敵人。而現在,他們依然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工人階級也是有力量的。
肯特縮在一處建築物的二樓,他身邊放著一把長弓以及兩戶箭矢,這些東西都是從商人們的倉庫裡搶出來的。他透過窗戶凝視著外面的街道,安靜,沒有一絲人聲。他皺了皺眉頭,按照之前經歷過的戰鬥,那些人應該已經突破到這裡了,為什麽這裡一個人也沒有看見?他望了望身邊幾名工友,大家的眼睛裡都透著對未來的迷茫,以及灰暗的絕望。
他們已經不再狂熱,不再認為自救會可以拯救所有人。
“要不要出去看看?”,有人提議,“到天台去,應該可以看到兩條街外的情況。”
巴拉坦為了方便工廠和倉庫之間的運輸,對很多地方都施加了改造。城市在統治者手裡就像一個巨大的沙盤,按照他們的意願隨時隨地的變化每一處建築物,以及每一條街道。
這個提議讓房間裡更加沉默,肯特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他背上長弓,帶了一壺箭矢,順著梯子爬到了天台上。他沒有站起來,之前的戰鬥經驗告訴了他,站在高的地方可以看得遠,也可以成為醒目的箭靶。他匍匐著,慢慢爬到天台的邊緣,朝著遠處望去。遠處燃起的火光讓他眼裡只剩下震驚,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情緒。
那裡是城市的下【】城區,這是官方的說法,在平民的眼中那裡就是貧民窟。擁擠狹小的街道不利於大規模的行軍,幾次戰鬥中來自城外貴族們的軍隊都放棄了從貧民窟入侵城市。在貧民窟裡,往往三五百人就能抵抗上千人的隊伍,憑借著熟悉的地理環境,很容易就能阻擋帝國軍隊的行軍。
但是這一次,顯然和之前不同。整個貧民窟都在燃燒著火焰,吹來的風中帶著人們淒厲的慘叫,以及臭不可聞,什麽東西被燒焦後的臭味。一隻隻旌旗順利的通過了貧民窟,通過了幾乎不設防的工業區,進入了城市的中心。他渾身驚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站了起來回頭看,在他的背後,一隻隻旌旗不斷的搖曳,不斷的移動。
糟了,這些人從背後殺來了。
他猛地一哆嗦,一種極度的恐懼吞噬了他的冷靜,他感覺到渾身無力,虛弱感彌漫在心頭,他連邁出一步的力量似乎都沒有。
嗡的一聲,空氣好像都被這聲音撕裂,視線中多了一個黑點,他腿腳一軟狼狽的跌落在地上,恰好避開了這一根箭矢。他連滾帶爬的順著窗口跌入到二樓的房間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驚慌失措的指著大家防禦方向的背後,驚恐的聲線變得尖細,並且極其不穩定,“殺來了,他們,他們從背後殺來了!”
怎麽可能?!
所有人心頭同時浮起了這個念頭,帝國軍是怎麽穿過森嚴的防線進入到城市中心的?
肯特卷縮在角落裡,他曾經認為自己平日裡雖然不聲不響,但自己絕對是一個有所擔當的男子漢。可就在剛才,他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發現了自己的渺小,
以及自己的懦弱。他卷縮著,抱著雙腿,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雙眼失神,喃喃自語,“完了,全完了,哈哈,都完蛋了!我們死定了!” 房間裡的人臉色極為難看,不知道在這種局面下如何應對。他們畢竟不是戰士,不是軍人,只是一群拿起武器並且還不能熟練運用的工人。他們沒有成體系的指揮系統,沒有擁有足夠軍事能力的領導者,他們面對這樣沒有遇到過的情況,完全的茫然而不知所措。
廝殺聲終於從身後傳來,每個人的臉上都不見絲毫的血色。一是因為害怕,害怕受傷,害怕死亡。二是因為在後方,有他們的家人。
“怎麽辦?”
“投降吧!”
“對,我們投降,我聽說過,帝國軍不會殺俘虜的。他們連滿月俘虜都不殺,更何況我們還是奧蘭多人,是德西人!”
武器從窗口丟了出去,一面白色的衣服被一根木杆頂著,插在窗戶外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兩個小時,也許只有三四十分鍾,一隊士兵如狼似虎的從樓梯口衝了上來,他們的刀劍架在了工人們的脖子上。一名士兵一腳踹翻了抱著頭髮抖的肯特,“滾出去跪好,誰抬頭誰死。”
這是一場絕對不公平的戰鬥!
但雷恩不太滿意!
其實也不能說不滿意,他原本希望來的人不要太多,然而他太小看那些貴族見風使舵的本事了。當萊奧斯和波頓家族四千五百人的隊伍整齊的開出城池之後,附近的貴族們都行動起來。原本計劃六千人殺進巴拉坦,結果硬生生的撐出了一萬三千人,還有一些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群賤人!
貴族們騎著馬駐足在雷恩的身後,火焰、鮮血在他們的臉上印染出一層興奮的紅光,安道爾卑微的就像是一隻狗,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牽著雷恩坐騎的韁繩。
在帶路黨和工奸的幫助下,軍隊進入巴拉坦之後直撲貧民窟。以雨果為首的紀律委員會成員率先對昔日的同僚、工友舉起了屠刀,為帝國軍進入城市中心鋪開了一條大道。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一萬兩千多人的隊伍就開始由內而外的進行剿滅。所有敢於反抗的據點,不論是個人還是集體,全部斬殺。
那些願意投降的,或是已經崩潰開始亂跑的,都被如同牲口一樣栓成了一排,擠滿了目光所到之處。
人們發紅仇恨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個出賣了整個巴拉坦工人階級的安道爾,安道爾卻毫無愧疚感,仿佛出賣自救會和工人,是他應該,也是必須做的事情一樣。
“把這些人都拉到城外去看管好,騰空城市內部,先恢復城市的秩序。”,雷恩作為這次攻擊計劃的設計者,自然佔據了主導位置。他話音一落,如同號令一般立刻傳達到整個城市所有的士兵耳中。三五個士兵舉著刀劍長槍,就能驅趕十倍甚至數十倍的工人。這些工人、士兵不斷的離開,讓街道再一次通暢起來。
說話間有士兵來複命,西城區還有頑強的抵抗,還沒有徹底光複全城。
雷恩斜眼看向安道爾,安道爾一哆嗦,立刻解釋道:“西城那邊駐守的是巴拉坦最大的運輸工人群體,他們人最多,也是最團結的一群人。”,說到這裡安道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我可以去勸降他們。”
雷恩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不必了。”,他看向士兵,“準備火油,放火燒城。他們既然喜歡在西城區不出來,很好,滿足他們的願望,讓他們永遠都留在那裡。”
士兵猶豫了一下,那片城區不僅有頑固反抗的工人,還有一些平民。殺工人他並不在意,並且會以此為榮,因為工人們的叛亂已經意味著他們走在了對抗帝國的道路上。可是那些平民是無辜的啊,他們並沒有對抗帝國,也沒有殺害貴族,他們不應該為巴拉坦的悲劇買單。 他良心正在譴責他的猶豫,他張了張嘴,“大人,那些……那裡還有一些平民。”
就在這時候從一旁隨行的人員裡跑出一個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西城區賤民從支持暴亂開始就已經不是平民,而是暴民,他們已經喪失了帝國子民的身份,與那些叛亂分子一樣,對帝國是有害的,這些人死不足惜!卑賤如我,願為偉大如您效力!”
雷恩望著這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嗯,比他大一點,他坐在馬背上,俯視著這個年輕人,“你的名字?”
“雨果!”
“機會只有一次。”,雷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抬起頭,露出耀眼的笑容,“多謝大人您的慷慨和垂青!”
安道爾咽了一口唾沫,望著雨果的眼神裡藏著深深的恐懼,他才發現,這才是真正的雨果,這是他真正的面目。
一個瘋子!
不到半個小時,遠方的大火映紅了整個天空,雷恩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巴拉坦的暴動徹底鎮壓下去了。
他眉梢微挑,把目光投向了城外——另外一個修羅場。
成群結隊的工人們跪在地上,低著頭。繩索拴住了他們的手腳,一個想要起身,就必然會牽動左右的人,換句話來說如果大家不時同時起來,身邊人的體重就會限制他們的動作。
在人群的最前面,朱利安躺在地上,鮮血順著他裂開的脖子流了一地,被乾枯的泥土吸收,隻留下深紅的顏色。
他是自殺,死於愧疚。
空洞的雙眼望著天空,隻留下深深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