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燙傷膏。”妙真從馬車上下來,將藥遞了過來。
沈霓裳不由意外:“還備了這個?”
妙真含笑:“出門在外,總要齊全些。”
“還是妙真姐姐想得周到。”小扇子大喜過望地接過藥。
“霓裳,你真沒燙到?”穆清還有些不放心。
沈霓裳笑了笑,搖:“趕緊去上藥吧。”又囑咐小扇子,“若是有水泡,用針刺破挑開,針一定要燒過才行。”
“妙真,你同小扇子一道去。”沈霓裳轉頭吩咐。
妙真還未接口,穆清卻拒絕:“不用不用,有小扇子去就行了。”
看著穆清微微紅的耳垂,妙真心下頓時莞爾:“穆少爺不用奴婢,針總是要的,奴婢取針過來。”
小扇子陪著穆清去上藥了,老夫妻二人也將幾碗雞湯餛飩端了上來,神情還是有些怯怯地,這回玉春幾人不敢再讓他們靠近,早早接了碗,送到桌上。
沈霓裳見兩人佝僂著腰猶自臉色白,心下微微歎了口氣。
在雲州的時候,她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等級差別,而在剛剛那一刻,她才算真正明白了凌飛那日的話。
可實際上,她的身份同這老夫妻二人並無差別。
“老爺子,這裡是什麽地方?可有村鎮?”見兩個老人家實在害怕,沈霓裳笑著隨意問了個話題。
若不打消這兩人的畏懼,只怕到今晚兩人也睡不好安寧。
聽得沈霓裳的問話,老頭子愣了下,將老婦人推了下,示意她退下,等老婦人一步三回頭的退到了灶台後頭,老頭子才上前竭力鎮定著回話:“回貴人的話,咱們這一處是上林村地界。小老兒夫妻都是上林村人。”
此時,穆清也換了一身衣裳回來,在桌前落座,正聽得老頭子的話,見老頭子局促的望著他,他笑道:“上林村,莫非還有個下林村?”
老頭子見穆清態度溫洵,加之長得實在是好看,笑起來的模樣也十分親和爽朗,心下不由地松懈了幾分,“回貴人的話,正是還有個下林村。不過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事兒,眼下已經沒有了。”
“沒有了?”張少寒已經用完餛飩,聽得這句不禁奇怪,“怎麽沒有了?”
“被土匪給屠了。”老頭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歎了口氣,見幾人視線看來,帶了幾分好奇,他也存著討好的的心,“有十五差不多十六年吧,我記得是幾月份來著——老婆子?”
他扭頭看向灶台方向詢問。
那老婆子雖離得遠,但一直幾分緊張的看著這邊,聽得丈夫一問,她怯懦的看了下幾個客人:“七月份,”說著眼圈紅了下,用袖子抹了下眼角,“是七月二十六。”
“貴人莫怪,我這老婆子的妹子就嫁到下林村的。”老頭子又歎了口氣,“她妹子比我們福氣好,我們兩老口養了兩個閨女一個兒子,隻站住了一個閨女。她那妹子生了三個兒子,養了五個孫子孫女……可一晚上,全家都沒了,給安平寨的土匪給禍害了,整個兒村子三十五戶,一百來口差不多兩百口人,最後只剩下兩個小娃娃……”
土匪?安平寨?
難道這裡就是……
本是隨口閑聊想安撫下老夫妻二人的心,沒想到竟然問得這樣巧,沈霓裳怔了下,看向穆清,她記得上回穆清說的便是這安平寨,可並未說村子的名字。
穆清顯然也吃了一驚,他愣了下:“安平寨?那兩個小娃娃——你們識得?”
“回貴人的話,小老兒夫妻也不算不識得,原先走親戚的時候興許瞧見過,可那時也不曾留意,後來出事了,說起來也不過是有些印象。
”老頭子道,“兩個小娃娃,一個五歲,是白家的,叫什麽小老兒就不知曉了。另一個倒知道些。小名兒二狗兒,出事兒的時候才八歲,還有個哥哥叫大狗的,那夜也死了,二狗兒被他哥的屍壓在下面,胸口受了傷,約莫是土匪沒留意,留了一命下來。可惜人給嚇得很了,後來就不會說話了。如今同他爹娘一道在下林村的官道口開了家客棧,貴人們若是往王都走,路上也瞧得見。”“不是說只剩兩個小娃娃麽?怎麽那二狗兒的爹娘還在?”凌飛開口問。
幾人都吃完了,老頭子本來打算上來收碗筷,不料幾人似乎對此事十分好奇,他開了多年茶寮也多少算見過些世面,也就沒有多的動作,站在一旁小心回話:“回貴人的話,那一夜下林村確實只剩下兩個小娃娃,那姓白的小娃娃是被人藏在井裡才留下性命,這娃娃運道也好,後來聽說被雲州的大貴人收養了,不過是哪家貴人,小老兒也不知。那二狗子一家本六口人,那日正好二狗子他爹被蛇咬了送到鎮上醫館,二狗他娘當夜陪著男人在鎮上沒回,家裡還有老頭老太太帶著兩個孫子。鄉下人家也沒那麽多講究,大狗子都十二了,想著也無事,誰知——”
老頭子“唉”了一聲,沒有說下去,見幾人沒再繼續問,他上前來收碗,妙真笑著攔住,領著玉春三個將碗筷拿下去清洗。
凌飛和張少寒都看了看穆清,就算一開頭沒想到,但後來穆清一問,兩人對於大將軍府義子之事都有所了解,自然就想到了白遠之身上,也都明白,這下林村應該就是穆清義兄白遠之的本家所在了。
穆清對兩人笑了下,他初時確實有點驚詫意外,但畢竟是過去的事,雖然也有唏噓惋歎,但畢竟他不是白遠之,自然也沒有那種切膚之痛。
“那家客棧有多遠?”幾人起身準備上路,沈霓裳忽地轉問了句。
老頭子愣了愣,指著東北方向:“貴人順著官道走,再有兩個時辰應該就能見著。”
“多謝老人家。”沈霓裳笑著點點頭,又隨口問了句,“安平寨的土匪一直在這片流竄麽?”
老頭子卻搖搖:“這事兒之前都沒聽過。”見沈霓裳露出意外神情,他又解釋道,“這片地界挨著官道,一直都算太平。那安平寨原先小老兒也是沒聽過,後來下林村出了事兒後才知道有這麽夥兒土匪,聽說是那土匪頭子被雲州穆大將軍給砍了腦袋,剩下的土匪被穆將軍追急了,這才屠了下林村出氣。”
沈霓裳聽完若有所思點點頭,朝妙真示意了下,轉身上了馬車。
妙真拿出一把大錢賞給老頭子,笑著安撫了幾句後,老頭子才收下。
“少寒,我坐這輛。”穆清扭頭對張少寒說了句,跟著沈霓裳上了第二輛馬車。
沈霓裳沒有作聲,二丫拉著小翠去了車頭,兩人身量嬌小,同車夫坐在一起也礙事。
凌飛站在自個兒馬車邊回頭看了眼,上了車。
馬車再度駛動。
沈霓裳的目光在穆清肩後的位置落了落:“你的傷沒事兒吧?”
“沒事兒。”穆清回得很是乾脆,還故意笑嘻嘻動了動肩膀,“你看,真沒事兒,就兩個小水泡,上了藥就沒事兒了。”
妙真同玉春在一旁抿嘴直笑。
“那你有事兒麽?”沈霓裳看著他。
穆清呆了下,沈霓裳面色平靜又認真問了句:“你上這輛車,可是有事?”
穆清頓時囁囁。
他還真沒什麽事兒,只是被方才沈霓裳差點被燙到臉的那一幕嚇到,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心裡本能的就想守著沈霓裳,仿佛只有離得近些,才能安心一般。
“我,我——”他靈機一動,“我看你方才問那老爺子許多,霓裳,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穆清本是沒話找話隨口問出,卻見沈霓裳垂了垂眸,他驀地愣了下,面上疑惑遲疑:“霓裳,是不是有什麽不對?”
沈霓裳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其實真要她說,她也說不出個什麽。唯一隱瞞的不過是上一世她得知的白遠之的身世,可這件隱秘,先不說其中的諸多蹊蹺巧合,就算白遠之真是長公主的那個長子,是穆清的親大哥,她也不可能就這樣說出來。
更何況,無論她怎麽看,除了皮膚都很白皙,她都不覺得穆清同白遠之的長相有半點相似之處。
而穆清精致如畫的面容同穆東恆方正嚴肅的長相,似乎也很難找到聯系,她沒有見過長公主,她想,穆清應該是長得像長公主吧。
“沒什麽,我還沒聽過土匪的事兒,隨便問問。”沈霓裳看著穆清,有些不大在意的問,“上回去也沒機會拜見長公主,我想長公主應該長得很美吧?”
穆清笑著點頭,神情小小驕傲得意:“我娘很好看,嬤嬤說,宮裡所有公主裡面,我娘是最好看的。”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最像我娘。我外祖父也是這個眼型,不過隻我娘和我皇帝舅舅傳了下來,我娘又傳給了我。”
聽得這句,沈霓裳莫名覺著安了些心,笑了笑:“原來你隨你娘。兒子隨娘好,聽說比較有福氣。”
“還有這個說法?”穆清有些新奇,見沈霓裳點頭,他又些許不好意思:“也沒多像,就眼睛像。”
馬車駛得平穩,穆清見沈霓裳似乎有些倦意:“你靠著歇息下,離晚上打尖還早,我去後頭。”
沈霓裳頷了頷,穆清也不喚車夫停車,打開車門就跳了下去。
“穆少爺人挺細致。”妙真道了句。
穆清若在車上,沈霓裳打盹兒多少有些不自在。
沈霓裳笑笑沒接口:“我休息會兒,如果沒醒,過一個半時辰,記得叫我。”
雖不明白為何要過一個半時辰,妙真還是點頭應下。
沈霓裳靠在玉春肩膀上,闔目休憩,第一次坐這樣的長途馬車,她才現確實不是一件太舒服的事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妙真笑道:“剛準備叫,小姐自個兒就醒了。”
沈霓裳朝車窗外看去:“你們沒睡吧?”
兩個丫鬟搖頭。
“那家客棧沒過吧?”她又問。
妙真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搖:“奴婢沒看見,應是沒過。那老人家說是兩個時辰,這還沒到呢。”
“玉春,讓小翠到前面同凌飛說一聲。”沈霓裳吩咐了幾句。
玉春應下,打開車頭隔板交待小翠,車夫也將車放緩了些,小翠跳下,稍稍提氣就追上了凌飛的馬車,隔著車窗說了幾句後, 小翠跑了回來,上了車頭隔著窗格朝沈霓裳點點頭:“凌少爺說‘好’。”
正說著,前方山坳裡一座兩層樓的客棧出現在視野裡,三輛馬車依次減,離開官道朝客棧方向駛去。
一個乾瘦的老頭子和一個身形同樣瘦小的年輕男子迎了出來,問明了住店後,將三輛馬車引到了後院。
沈霓裳下車看了眼,這兩人容貌身形都極為相似,應該就是茶寮老爺子說的二狗和他父親了。
那二狗子同侍衛們去解馬安置,老爺子哈著腰,面上帶著討好笑意,在前面帶路,看上去倒比茶寮那老夫妻二人看著要殷勤膽大些。
“今晚住這兒?”在大堂落座後,穆清有些不解,問凌飛,“眼下還早,不是說晚上在鎮上落腳麽?歇這樣早,後面會耽擱吧?”
這一路的行程是凌飛幾人商議的,沈霓裳並未參與,方才也沒想太多,只是心裡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想法,故而才讓小翠同凌飛說,問今晚能不能在此落宿。
沒想到打亂了原本的行程安排。
沈霓裳看著凌飛正想說是自己的主意,凌飛卻已經神情自若道:“也不過晚半日,無妨。”
“走走走,趕緊走!”
幾個丫鬟剛衝好茶送上來,門口出現了響動,沈霓裳循聲望去,一個老婦人正迭聲驅趕門口的一個乞丐,見沈霓裳幾人望過去,她更緊張了,一面攆人一面賠笑:“驚擾貴客了,實在對不住,我這就攆他走,這就攆。”說著轉回頭去推那乞丐,“晌午不是才給了你饅頭,怎麽又來了?誰家有這樣多糧食,也不看看時候,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