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形下,如果長公主又生下了一個死胎,而且長公主還難產大出血,也許以後都很難有身孕,在這種情況下,扈嬤嬤偷偷抱進一個孩子,讓長公主有一個精神支柱。
合情合理。
有這樣一份香火情在裡面,所以扈嬤嬤對穆清分外不同。
也就是說,這件事最關鍵的三個當事人,長公主、穆東恆、穆清,應該都是被蒙在鼓裡的。
沈霓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可是,事情到這裡,也隻清楚了一半。
如果她所有的分析沒錯的話。
還有許多的問題沒搞清楚。
白遠之的身世、穆清的身世,白遠之和穆清都不可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尤其是穆清,不是剛出生的嬰兒定然是瞞不過穆東恆的……看來她需要打聽下,扈嬤嬤守著待產的長公主,同外界的接觸應該不多,查一查同一時期的待產孕婦,說不定能查到些情況。
還有一點讓她很是疑惑的就是,羅才為何會對長公主下毒,憑她這兩夜的接觸看來,羅才雖是偏激,但也不像喪心病狂之輩。
他因安平寨的事兒對穆東恆極為鄙夷,他又怎麽會對長公主下毒?
若是說他同安平寨有關,對長公主下手是為報復穆東恆,但時間也對不上。
安平寨的事情在長公主之後好幾年,而且聽他的口氣,口口聲聲說穆東恆“人面獸心”,聽起來倒像是在為長公主鳴不平。
這裡頭似乎還有什麽內情在。
前額傳來隱隱脹痛感,雖然腦海裡還有許多疑團不解,沈霓裳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好不容易得來一副健康的身體,可別給自己折騰壞了。
回到床上闔目之際,她耳畔似乎又傳來了羅才那帶著幾分詭異玩味的聲音:“因為你是小騾子啊……”
魚在水裡,鳥在樹上,騾子在拉磨……
迷迷糊糊地又閃過一句後,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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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別院的羅才直奔北面而行。
大瀝王都自八個月前實行宵禁後就一直未曾解禁,街上不時走過一列甲胄森嚴的兵士,好在羅才似乎對其巡邏的路線極為熟悉,加上身法靈活,對王都地形也很是熟悉,半個時辰後,他就順利的抵達了天牢的位置。
但他沒有靠近天牢,而是繞過了天牢,接近了天牢後面的一座官員行署模樣的建築。
這裡正是看守天牢的官員日常辦公所在。
羅才似是極為熟悉,熟門熟路地繞到了靠西側的一個位置,甩出一根飛爪抓住牆頭,腳一蹬,人就上了牆頭,第一時間趴下,四下望了下後,他收起飛爪,跳到了牆內灌木叢邊上。
再左右一環視,他飛快地朝後院行去,一路上極其安靜,並未生出意外波折。
一直到了目的地,他朝捏碎了一顆蠟丸丟進去,幾息之間,院中幾個值夜的侍衛就倒了下去。
他走到那個頭領模樣的侍衛身上將一串鎖匙摸了出來,走到院子東邊假山位置,扳了下其中一根石筍狀的假山石,整座假山就無聲無息裂開,現出了一條長長的地道。
若是初次看到這假山中的乾坤,定然會露出驚異之色,但羅才卻是面色如常,顯然不是首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地道一開,他幾乎就第一時間飛身進去。
走了五十來步,面前出現一扇厚實的鐵門,羅才掏出鑰匙將門鎖打開,一推門,眼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道。
走道兩邊是一間挨著一間的囚室,每間囚室都只露出一個巴掌大見方的柵欄小窗口。
羅才直接走到靠近最內側的一間囚室,用鑰匙一把一把的試著門上的十二簧片鎖,好在運氣不錯,試到第四把,鎖就打開了。
裡面走出一個膚色奇異的女子,身材嬌小乾瘦,年紀約莫四十左右,她用一張半黑半白的詭異面孔看向羅才,神情很是平靜:“你來了。”
“你來開。”羅才將鎖匙丟給她。
女子接過鎖匙卻沒去開鎖,而是低頭指尖飛快扭了幾下,就將那一圈串聯鎖匙的鐵線拆了出來,將一堆鎖匙重新塞給羅才:“我用這個就行,分頭開。一共三十三人,左邊十三,右邊二十,你左我右。”
時間緊急,羅才點頭,兩人遂分頭行動。
一間間囚室打開,走出了一道又一道身影,男女老少美醜皆全,有形貌如常人的,也有那形貌奇異的,好在連著那鬼人女子在內的三十四人,近些年似乎都沒受多少折磨,即是有些看著瘦骨伶仃也顯出幾分虛弱,但行走動作還是沒有難度。
羅才拿出一個藥瓶丟給挨他最近的一個瘦小男子:“一人一顆,吃了有力氣,趕緊!”
羅才說的是邊語,那瘦小男子打開取出一顆後就依次遞了下去,瘦小男子吃下後,立時就感覺到身體陡然間就增加了不少精神的感覺。
“岐山族?”他看著羅才問。
羅才沒有回話,見人都準備好了:“都跟緊些,要是被發現了,我可就顧不了誰。”
一行人魚貫出了地道,這一處本在行署後院,離後門不遠,羅才路上又放倒了兩列巡守的侍衛,到了後門,那鬼人女子不待羅才出聲,就用方才的鐵絲飛快地弄開了後門的門鎖。
打開門鎖後,她問羅才:“出去後怎麽辦?”
“這裡離北城門不到一裡路,到時候還有其他人。”羅才道,“走吧,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們的運氣了。”
鬼人女子看了看身後的同伴,朝羅才露出一個了然笑容,只是配著她那膚色詭異的乾瘦面容,顯得有些瘮人。
“沒關系,大不了是個死。若是逃不了,大家就自個兒了斷,你也別管了。”她道。
羅才沒出聲,打開門探首望了下,當先走了出去。
…………
兩刻鍾後,一行人躲在了牆根下,羅才朝後面比劃了個手勢,眾人縮緊了身體,緊緊貼住牆面。
羅才潛行到了城門下,先後丟出兩顆捏碎的蠟丸,城門前值守的兵士和旁邊小屋中睡覺的兵士皆陷入了昏睡當中。
羅才朝這邊比劃了下,鬼人女子帶著一行人飛快了摸到了城門前。
她朝頭頂的方向指了下,壓低聲量:“城牆上還有巡邏的。”
開城門的聲音可不輕,不可能聽不見。
羅才心裡也有數,要開城門必須將上面的人也放倒,只能從外面的台階悄悄上去,不過台階上沒有隱蔽處,上頭的兵士只需要一探頭就能發現,風險不小。
“交給我,我能上去。”那個第一個吃藥的瘦小男子站出來。
羅才將兩顆蠟丸交給了他。
男子直接貓著腰走到旁邊的牆根下,將鞋襪一脫,下一瞬,就見他如同壁虎一般,雙手雙替在牆上攀登而上,幾個眨眼間就爬上了數十丈高的城牆,只見他在牆頭移動停頓了兩次後,人就飛速了爬了下來。
落到地上,他低聲道:“都解決了,對了,我看見有人過來了,不是巡邏的中土人。”
“都到裡面去,先把門弄開。”羅才同他們交待道,“等人到了你們一起走。”
眾人點頭,很快搜出了城門鑰匙,打開門鎖,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將左側城門推開了一道可供一人進出的門縫後,收到鬼人女子的目光示意後,他就收力停下。
瘦小男子見城門大開心裡霎時一松,朝右側看去:“來了。”
一共七道身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雪膚銀發的瘦高男子,滿懷戒備的神情在看到羅才時,才松懈下來,他朝羅才點了下頭,一雙眼在夜色中閃閃發光:“恩人,我們出來了。”
正說話,左側又有幾道相互攙扶著的身影靠近,走到跟前,才發現被一男一女攙扶著的是一個美貌的年輕少女,只見她膚色蒼白,一副氣血兩虛的模樣,只是那模樣確實生得十分的嫵媚動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淡淡血氣,羅才的目光在少女身上一落,露出了然:“滑胎了?”
攙扶著少女的中年婦人點頭:“才落沒兩日。”說罷恨恨,“天殺的中土人,連藥都沒給一口!全靠恩人給的藥方能起身。”
“百靈族?”羅才打量了下,這婦人雖顯蒼老,但細看輪廓極美,年輕的時候定然也是個美人,又摸出一瓶藥丟給那她:“那藥只能暫時激人力氣,於身體並不好。這個給她吃,一日用一顆。”
婦人點頭接過,感激道:“百靈族哈雅、桑姆謝過恩人。”
最早同羅才一道過來的中年鬼人女子走過來,掃過新來的兩隊人後,問羅才:“還有多少人?”
“不知道。”羅才搖首,“反正我一共去了十一家,再等兩刻鍾,若是沒到,就不等了。”
說著,羅才看了看這些人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對著身邊方才爬城牆的瘦小男子道:“手伸出來。”
瘦小男子伸出雙手攤開,只見他的雙手長得極為奇特,十指同常人並無分別,但雙掌的掌心處卻有一圈一圈宛若肉墊般微微凸起螺紋,乍見之下,隻覺駭人怪異。
羅才翻了個白眼:“誰看你這個?我是說手背。”
瘦小男子一笑,將手背翻出來,羅才一手抓住他左手手指,將方才已經打開的玉瓶的瓶口微微傾斜在他手背的奴印上,裡面流出了半流質狀的黏稠液體。
看著份量差不多,羅才將瓶子遞給旁邊的鬼人女子:“看好了,呆會兒你們自個兒弄。”
說罷,只見他用手指在那黏稠液體上一抹一推,男子手背上深可見骨的奴印就被掩蓋住了。那液體似乎見風就風乾成膠質狀的固體,顏色比瘦小男子的膚色略略淺一些,羅才在地上抓了把土,然後在男子手背上抹了把,顏色就自然了許多。
周圍站著的眾人臉上都露出喜色。
有了這個就相當於解決了最大的一個難關。
羅才又掏出數個玉瓶分給眾人:“一瓶可用十次,自己分去。”
說話間,又陸續來了六撥兒人,但人數都不多,多的也不過七八人,最少的一撥兒只有兩人,加上先來的兩撥兒,一共九撥兒,連同羅才親自接出的這一行人,加起來也不過七十人。
而且後來的這九撥兒人不僅人數少,且狀態明顯比羅才親自接出的那一撥兒人要差很多,形容枯槁身形虛弱的佔大多數,不僅有才落胎的少女,獨臂的男子,身上帶有陳舊受刑痕跡的更是比比皆是。
羅才估算了下時間,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刻鍾,剩下的人應該來不了了。
“你們還有人呢?”羅才看向後來的幾撥兒,他記得人數應該不止這些,再張望了一圈,只見來的都是些四十來歲以下的,他心中有些明白了。
果然,其中那個銀發中年男子低沉道:“年紀大的傷得重的……都留下了。”
其他幾撥兒未有接話,卻都面露悲傷。
羅才也不說什麽,拿出一副地圖交給那銀發男子:“你晚上眼神好,正好帶路。出城五裡有座林子,我留了一批衣裳食水還有些銀子。”
銀發男子接過地圖:“恩人可是安平寨牧當家手下?”
眾人中不少人都關押多年,聞言皆看向羅才。
羅才垂下眼:“我不是安平寨的,安平寨沒了,牧平海也早死了。你們趕緊走吧。”說著想了想,又拿出兩個玉瓶,“每瓶三顆,情形不妙就捏碎扔一顆,三十丈內中者必倒。這藥煉製不易,省著點用。”
會說邊語卻不是安平寨之人,眾人驚疑不定看向羅才,似在猜測他的身份。
“是毒藥?”有人問。
“不是毒藥,是迷藥。放心,你們無事,隻對中土人有效。”羅才有些不耐,嚇唬眾人道,“囉嗦什麽,還不趕緊走。一個時辰後,換崗的就來了。”
眾人聞言也驚嚇,趕緊互相攙扶著從城門依次而出,雖是驚怕,但也秩序井然,沒有人爭先恐後搶佔位置。
羅才看著,心情也好了點。
“你不同我們一道走?”那鬼人女子卻沒立時走,有些擔心的望向羅才。
“我還有事沒辦完,要等幾日。”羅才揮下手,“快走吧。”
“七……日……”人群中排隊在最後的那個獨臂男子轉頭過來,額頭當中有一條波浪狀的黑色條紋,他似乎說話有些艱難,“……離開……”
羅才愣了下。
鬼人女子看向羅才:“他讓你七日內離開。”頓住,神情肅穆幾分,“是閉口族,你最好聽他的。”
羅才有些不以為然,成年的閉口族說話可沒那麽準。
等人都離開了,城門也被推回來閉合,羅才將城門鎖上,鎖匙原封不動的放回那個隊長裝束的男子身上,轉身飛快地隱沒於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