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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嫁》第289章東都木家(1)
這一脾氣似乎是動了真怒,沒蹬兩下腿,余老太君就大口喘氣,本就白胖的臉愈白,高高凸起的肚腹胸口急促起伏,波浪般顫動不停。

手上的藥水殘汁也抹到床褥迎枕上到處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滿頭銀絲也散落下來。

場面一團糟。

福慧趕緊撲過去,用手使勁抹余老太君的胸口,替她勻氣,口中迭聲勸慰:“老祖宗莫動氣……慢些,喘喘氣,喘喘氣……”

除開福慧,其他三個站著的丫鬟面上卻不約而同掠過一絲煩躁不耐。

司夫人見狀立時要起身,沈霓裳卻先一步走到床邊,司夫人同穆清也跟著行過來,站在身後。

余老太君見沈霓裳行過來,動作滯住,隻愣愣地望著沈霓裳。

這一瞬間,余老太君的目光迷茫猶如稚子。

沈霓裳心底倏地一軟。

本是作戲,這一刻,不由地帶出七分真心。

也不顧床褥上的藥汁,沈霓裳挨著余老太君坐下,握住她前一刻還在空中亂舞的手,唇畔一縷笑意柔柔溫醇:“老祖宗,咱們不吃棗泥糕成不成?”

余老太君看看被沈霓裳握住的手,呆呆地眨了眨眼,未有說話。

“老祖宗不是說還要幫妙音安胎麽?”沈霓裳用另一手輕輕按在肚腹處,語聲輕柔含笑,“可若是老祖宗身子不好,又怎能照看妙音呢?妙音什麽都不懂,可就盼著老祖宗幫手呢。不吃棗泥糕,咱們吃別的,成不成?”

余老太君愣愣看著沈霓裳,半晌不語,眸光慢慢落在沈霓裳肚腹,徐徐地現出幾分柔和溫順之意。

“好,不吃棗泥糕。”余老太君忽地笑了,又重複一遍,還點了下頭,“不吃了。”

沈霓裳朝旁邊丫鬟看去,福慧從丫鬟手中端過藥膳粥,遞給沈霓裳。

沈霓裳端著粥,杓起一口送到余老太君口邊:“妙音喂老祖宗喝粥好不好?待老祖宗好了,妙音再陪老祖宗吃別的,可好?”

余老太君怔怔看了沈霓裳須臾,忽地伸手在沈霓裳面頰上輕輕撫了一把,下一刻,張口將粥吃了。

一屋子的人都未有言語。

屋中靜謐一片。

福慧站在一旁,看著這老少兩人,喂一口,吃一口,不禁側過臉,悄悄抹了下眼角。

余老太君用完一碗粥,似乎氣力也用得不少,眼皮一闔一闔地打起瞌睡。

福慧看著髒汙的被褥犯起了為難。

以余老太君的體型,平素都要老太君自個兒配合才能更換被褥,眼下余老太君犯了困,顯然難以配合。

穆清上前輕聲:“我來吧。”

穆清身量高手臂也長,余老太君偌大的體型被他抱起竟是穩穩當當,過程中,余老太君隻睜眼看了一回,將穆清的面目看清後,就將臉挨著穆清的胸口沉沉睡去。

待丫鬟將被褥帳幔齊齊換過,穆清才將余老太君輕輕放回床上,余老太君睡得嘴角流涎水,十分香甜。

安頓好余老太君,一乾人悄無聲息的退出來。

福慧歉意地看著穆清胸口被余老太君口水弄濕的一大片:“真真對不住”

“無事。”穆清溫和一笑,“是人都有老的時候,也不是什麽髒東西,換過就是。”

福慧眼眶濕潤地望著幾人,不說話,隻福身深深一禮。

這麽些年,她雖只是一個奴婢,也看得真切。

這些年,也唯有這幾人是真心。

不是面上情,也未有貪圖之意。

“奴婢已經讓人重新送午膳過來,幾位主子就在花廳用吧。”福慧道,“石姑爺和妙音小姐的行李都送到東廂了。”

幾人頷。

妙真同司夫人先去花廳,

沈霓裳陪穆清去東廂更衣。進入房間,兩人也不需多言。

穆清走進屏風後脫衣,沈霓裳打開箱籠替他將衣物尋出配好,走到屏風前,穆清將伸手出來將衣物接進去。

沈霓裳的視線在穆清肌理勻稱光裸手臂上落了落,很快轉開視線,繼而不知想起了什麽,微微低歎一口氣,走到旁邊桌邊坐下等穆清。

不多時,穆清便換了一身新衣行了出來。

鴨殼青的圓領束腰長衫,裡頭月白的中衣,領口袖口皆是玉色鑲邊,再配以一條白玉色鏽銀邊的腰帶,整個人愈眉目如畫,玉樹臨風,比早前還要軼麗精致三分。

“好看麽?”穆清低頭看了看,問沈霓裳。

他極少穿這般淺色的衣裳。

鴨殼青本是男子極常見的衣物顏色,他卻一回都沒穿過。

沈霓裳眸光一亮,繼而抿唇一笑,頷:“好看。”

穆清旋即露出燦爛笑容,眼神亮晶晶歡喜。

“你也餓了吧,咱們去用膳。”穆清行過去,伸手去扶沈霓裳。

沈霓裳本想說“不用”,一眼望見敞開的大門前方,院落中正有兩個說話的仆婦不時用余光瞥著這方,到了唇邊的話立時吞了回去,偏朝穆清嫣然甜蜜地一笑,伸手反握住穆清的掌心,借勢站了起來。

沈霓裳不是個愛笑的人。

平素即便是笑,也是微微淺淺。

穆清何曾見過沈霓裳笑得如此明媚嫵媚,還是近在咫尺之間,沈霓裳一站起,兩人鼻息可聞,鼻端幾乎同他的下頜相觸碰。

笑顏若花,美目盼兮,四目相對間,更有幽幽馨香撲鼻而來。

不覺心神一蕩!

穆清唇邊笑容愈加寵溺溫柔,眼神更是如春水般綿綿不盡。

沈霓裳見穆清半晌不動,輕輕用手指不著痕跡的捏了下穆清掌心,穆清這才回過神,憶起今夕何夕,旋即回神。

兩人遂相視一笑,攜手而出。

目送兩人身影步入花廳,兩個仆婦對望一眼,互相使了個眼色,兩人行出了院子。

藍衣仆婦將穿茶色衣裳的仆婦送出一段,視線四下掃了一圈後:“這事兒恐怕不成,你也瞧見了,人家小兩口熱乎著呢,這銀子我真不敢拿”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就塞在茶色衣裳的仆婦手中:“到時候若是鬧出來,我這一家子可都要遭殃!不成不成。”

“老姐姐你別急,這事兒慢慢再說。”茶衣仆婦又將銀子推了過去,將銀子塞回藍衣仆婦的袖袋中,“別急別急,銀子你先收著,其他的再說,再說。”

目光鬼祟地左右看了看,又挨近茶衣仆婦的耳邊,“我家那小祖宗的脾性你還不知曉麽,這事兒但凡開了口就容不得不肯!先莫說這事成不成,這都是後話!若是你我這會兒推拒了,她尋不著旁人,頭一個便要落你我!老祖宗腦子糊塗了,事兒都理不清,到時候你以為還有人能保你麽?這一家子又是破落戶兒,雖是掛著主子的名兒,可全仗著老祖宗,你當誰還能真把他們當主子啊!你且瞧著吧,眼下給她們幾分好,不過是怕老祖宗鬧起來弄得這回喜事不好看,等這一場一過,誰還多理會他們啊!”

“可這”茶衣仆婦露出為難色,“寶珠小姐這心思能成麽?古家那頭可是有親事的……”

“你管這作甚?”藍衣仆婦低聲道,“我瞧著那小祖宗的模樣跟入了魔似的……屋裡的東西都砸光了說是若是夫人不同意退親就要上吊……”

茶衣仆婦聞言大驚:“這可怎麽了得?”

“這可不?”藍衣仆婦歎口氣,忽地又露出一抹曖昧笑意,朝院子方向瞟了一眼,“不過也難怪,你瞧瞧那位的模樣,方才你不也直了眼麽?你這把年紀都把持不住,我們那位小祖宗瞧上也不多奇怪,你說是不是?”

茶衣仆婦稍稍窘迫,幾分羞惱地啐了藍衣仆婦一口,又忍不住笑起來:“好意思說我,好像你沒直眼似的!”

兩人遂低聲笑起來,又小聲碰頭多說了幾句,兩人才分開,各自回了院子。

用過了午膳,司夫人回院子去午睡。

穆清陪著沈霓裳在院中散步,福慧守著余老太君,便讓另一個丫鬟陪著兩人。

余老太君的這處院子據說是祖宅最早的主院,故而佔地面積也比其他尋常院子大上不少。除開前院,後院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園。

兩人手搭手一路緩步而行,到了後院,又走了一會兒,沈霓裳看那丫鬟百無聊賴的模樣便笑道:“我們自個兒走走就是,這後面可有何處有忌諱,若是有,同我們說一聲就是。”

那丫鬟正陪得無聊,聽得此言便笑道:“沒什麽忌諱處,老祖宗年紀大了,不喜歡動彈,此處也少有來。兩位若喜歡便多逛逛就是。”

沈霓裳便打人下去。

丫鬟假意推脫了兩句也就退下了。

穆清望了眼丫鬟快步遠去的背影,偏問:“累了不?去那邊歇會兒?”

穆清看向西北角的一處假山小憩亭。

沈霓裳舉目四望,這後院看上去雖也是花木扶疏,乾乾淨淨,但莫名總給人一種蒼涼孤寂感。

說不出是什麽緣由。

約莫是少有人來,缺少人氣的緣故吧。

沈霓裳這樣想。

沈霓裳點點頭。

兩人行到小憩亭,裡頭也乾淨,便隨意揀了個位置坐下。

亭子位置較高,從亭中望出去,四周一覽無遺。

除開他們兩人,周遭別無人跡。

穆清坐下後神情沉靜,沈霓裳舉目環視一圈後,將目光投向穆清:“在想什麽?”

穆清抬眸,頓了下:“也沒想什麽,就是覺著……這位老太君好似有些可憐。”

“腰纏萬貫,每日不過三餐廣廈千間,夜寢不過六尺。”沈霓裳聞言而知其意,淡淡一笑,“許多人一生汲汲營營,到最後也不知自個兒想要的是什麽。一葉障目,只怕最後悔之晚矣。自古貪字誤人心,這些木家人……”

沈霓裳搖了搖。

雖然他們進入到木家才一日一夜,但已經足夠看出許多。

木家的主子不必提。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木臨風這個家主對余老太君都是面上情,其他的後輩自然也是有樣學樣。

非但主子,就連下人也是一般。

除開福慧,其他余老太君身邊的丫鬟仆婦不也欺余老太君人老昏聵,敷衍了事居多。

“你說當年木蝶之事究竟是怎麽回事?”穆清問沈霓裳。

歐陽澤明的資料只是草草帶過,隻說是當年姬氏先皇曾有意,而後木蝶私奔離家,兩家聯姻之事便不了了之。

而木家更是因此事惹怒姬氏,最後在木臨風父親那一代,被收回了爵位。

沈霓裳想了想, 道:“應該同歐陽所查差不多,不過歐陽所查的少了些細節。姬氏同木氏之間的隔閡防備應該並非這幾代才有,而是更早。木家人雖無武道資質,無法在軍政兩方插手,但木家把控了東都近半的商貿,皇室豈能相容?姬氏恐怕早有收爵削弱之意,當年姬氏先皇看中木蝶,皇室未必就心甘情願,但於木家而言卻是個一個機會,木蝶父兄想必樂見其成,故而,最後才有木蝶私奔之舉。至於後來,姬氏賜婚三公主與木臨風,應也有監控之意。”

穆清頷,聯想到昨日的情景,不由若有所感:“姬氏母子也挺可憐的。”

“她是聰明人。搏下偌大賢名,坊間人皆交口稱讚,木家便再是不願,只要尋不出岔子,也為難她不得。”沈霓裳道,“不過我若是她的話,還是得想想後路才是。”

穆清不明白:“為何?”

“眼下雖是能過,卻也如履薄冰。”沈霓裳道,“木家這頭好應付,姬氏那邊可就未必了。”

“姬氏?”穆清怔楞,“你是說皇室也會逼迫她?”

沈霓裳點頭:“當年姬氏公主也不少,年紀同她相仿,甚至年紀比她合適的也有熟人,為何最後賜婚的獨獨是她?她比木臨風小七歲,木臨風為她遲了數年才成婚,豈有不怨恨的?姬氏若真心為她考慮,又怎會賜下這一道婚旨?不過是因為當年所有公主當中,唯有她失母,且母族身份卑微罷了。”

穆清聞言默然,心下歎息。

“還好木家血脈在武道上天賦淺薄,若非如此”沈霓裳說了一句驀地頓住,腦中飛快閃過一道亮光,眼神倏地驚亮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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