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太低,整個身體都凍得發木,眼淚只在滑出眼眶那一刻還有一絲熱氣,待滑倒下頜落下時,已成冰水。
沈霓裳恍然不覺,隻死死地抱緊歐陽澤明,好似抱住活下去的唯一期望和勇氣一般!
一開始她還喋喋不休地低聲同歐陽澤明說話,試圖喚醒他,但到了後面她自己也說不下去,只能緊緊地抱住對方,竭力給歐陽澤明多一份溫暖。
這一刻,她終於覺得有些累了。
活著,她一直想好好活著。
可是,這一刻,她終於迷茫了。
上一世,她重症在身,原本她以為那就是活得最累的一種方式。
但卻沒想到,如今竟會感覺到更累。
累到她終於也有對活著生出懷疑和迷惘的一日。
沈霓裳覺得自己想放棄了。
無意識地將歐陽澤明再攬得緊一點,她低低近似無聲自語:“大哥,你不該同我親近……我是做過鬼的人,興許天生就帶了晦氣,誰挨著我……誰便倒霉……”
說著,輕輕自嘲一笑。
可不是麽?
三路人馬也許都沒事,就獨獨一個同她留守營地的歐陽澤明陪她掉下了冰縫,還被冰凌扎了個對穿!
沈霓裳低低笑起來,眼淚卻落得更急。
她也就罷了,反正司夫人也不在,可歐陽雄若是得知歐陽澤明出事……
這欠下的債,她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未必能還得上啊!
“……誰……誰倒霉了……”
就在沈霓裳笑著發抖之際,懷中傳出了歐陽澤明微弱未聞的斷續語聲,語聲低弱之極,但還帶著歐陽澤明慣帶的口吻。
沈霓裳驀地呆怔一瞬,下一刻便欣喜若狂,不敢置信湊近,語聲顫栗:“大哥,是你在說話麽?”
一片黑暗中,歐陽澤明低低笑了笑。
這一回,沈霓裳感受到他顫抖的胸腔。
歐陽澤明醒過來了!
刹那間,沈霓裳隻以為是上天的恩賜!
“大哥——”沈霓裳熱淚盈眶,激動得不能自已,強忍住,還怕是自個兒低溫下的幻覺,伸手在歐陽澤明鼻唇上觸碰了下,感受到熱氣噴曬,又聽得歐陽澤明低低無力的笑聲,這才敢相信是真。
一瞬間,胸腔酸澀熱脹,幾乎有些語不成言。
歐陽澤明慢慢抬手在自個兒身上摸索,摸到大腿上的傷處,又微微艱難地喘了口氣,兀自笑了笑,幾分費盡地道:“還真扎穿了啊……落下來的時候有些……感覺……沒想到是真,真的……還好沒扎到最緊要的地方……還能傳宗接代……呵呵,呵呵呵……傻妹子,在哭麽?”
沈霓裳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喉嚨酸疼繃緊得厲害:“你別動,醒過來就好……我,我沒哭。”
勸著人,但聽在歐陽澤明耳中又哪裡不知曉,他便是被沈霓裳那冰珠子似的眼淚給凍醒的,再加上沈霓裳平素聲音好聽得緊,而此刻,嗓音幾乎乾涸得都啞了,還有什麽不知曉的呢。
歐陽澤明雖是清醒過來,但整個人此際昏沉沉,就動了下手便費盡了全部力氣,腦子迷瞪瞪地,同沈霓裳說那幾句也是強打起精神,說過了之後就覺得困倦欲睡。
“傻妹子,別哭了啊……哥哥陪著……你啊……”歐陽澤明隻覺累及,雖知曉不能睡,但倦意鋪天蓋地襲來,斷斷續續說著,眼睛就開始閉上。
沈霓裳的手一直放在他眼皮上,察覺他想睡便著急:“大哥不能睡!”
也顧不得許多,趕緊用手去搓他的臉,見沒動靜,又去掐他人中。
“別……掐!疼……哥哥的皮……都被……你掐破了……”聽出沈霓裳語聲中的驚慌,
歐陽澤明打起些精神,似乎又笑了笑,也積聚些力氣,說話雖還是低低無力卻連貫了些,“我不睡……我們說說話,我同你說話。”沈霓裳隻覺一顆心,驟然縮緊,又松開,再懸起,又落下些。
短短須臾間,幾起幾落,各種滋味簡直難言難述。
但總歸歐陽澤明清醒過來,也有了清晰的意識,終歸還不是最壞的境況。
可是說話……說什麽呢?
沈霓裳自認算不上話題終結者,可從來也不是擅長與人閑談聊天之輩。
這種時候說什麽聊什麽,倒讓她一時為難起來。
什麽樣的話題能讓歐陽澤明打起些精神,她還真不出來。
一時語結。
“大哥——想說什麽?”最後,沈霓裳問。
身體凍得已經沒什麽知覺,但歐陽澤明的清醒讓她瞬間又有了莫大的力量支撐下去。
她竭力保持語聲自若,不讓歐陽澤明發現其他而擔心。
“說說你自個兒吧。”歐陽澤明似笑了笑,“隨便……什麽都好。”
說說自個兒?
“我不知該說什麽,大哥想聽什麽?”半晌,沈霓裳有些無奈道。
她是真不知該怎麽說。
她的故事說真,足以寫出一本驚世駭俗的劇本,但讓她說,她還真不知怎麽說。
這一刻,她第一次沒有隱瞞的心思。
若是歐陽澤明問,她想,她也許真的會說。
可是歐陽澤明沒有問。
低低輕笑了聲,歐陽澤明的語聲也無奈,歎口氣:“算了,還是你問,我來說。”
這個命題對沈霓裳來說顯然是容易了許多。
“說說大哥的那塊玉佩的故事吧?”沈霓裳輕聲問。
“玉佩啊……”歐陽澤明顯然是怔忡了片刻,而後無聲笑笑,“那年我十八歲,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是我頭一次喜歡一個姑娘。你也知曉我這性子,那時候覺著自個兒特別喜歡她,也想娶她過門。她不會功夫,家裡開了一家雜貨鋪……人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覺得她哪哪兒都好……我那時候也是——”
沈霓裳沒有說話,在黑暗中隻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她必須時不時的給歐陽澤明一些反應,讓他不至於被倦意打敗。
“……後來,我同爹說要去求親。我原本以為爹即便是看不上那姑娘的門第,但也不會反對太過。反正我從小到大不聽話的時候多了,只要我拗著,爹終歸還是會應我。可沒想到爹那一回死活都不肯,還把我關了起來。我那時也混——”歐陽澤明笑了一聲,頓了下,喘口氣繼續說,“我偷跑出來,打算帶著那姑娘私奔,我就想著爹看不上她,可只要我們在外頭躲個一兩年,生了孩子回來,爹總不能不認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