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越未有動作,大長老朝凌越嚴厲看過去的時候,一直如同隱形人一般的徐夫人忽地直起了腰身。
“大長老——”徐夫人面容婉約,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柔細細,傷心欲絕之下更有幾分楚楚動人,她先喚了聲大長老,然後又看向左側,語帶悲意,“諸位長老,越兒的意思也是妾身的意思。出族一事是我們母子三人共同商議。事情到了今日,我們母子三人已無他求,妾身只求能帶著兩個孩子安穩度日,族裡也好,府裡也罷。妾身母子三人如今也無甚大用……說來,也是我這個做娘的無用。當年越兒做了錯事,他同我說他原本沒想做錯事,可妾身非但沒幫他查清事情原委求一個清白,還隻當他是年紀小怕事故意推卸責任……這麽多年來,妾身沒有盡到做娘的職責,沒本事護好自個兒的兒子,今日有此,也是妾身咎由自取。”
“娘,不關娘的事,是兒子不好,是兒子害了大哥!”凌越滿面血跡斑駁,雙目通紅,眼淚滾滾。
“你不要說話,讓娘說。”徐夫人看凌越一眼,繼續看著幾位長老低聲淒婉道,“誰是誰非,妾身也不想再說。當年的事,妾身母子沒有證據,越兒性子拗,當年妾身不信他,所以他才遊蕩於酒色之地,非要尋到當年他曾嗅到的那種香不可。可是他尋到了如何?事過境遷,無憑無據,無人撐腰,何人能信你?……”
“……妾身隻恨自個兒,分明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該信他的。若是妾身肯信他,早一些知曉真相,即便不能為他洗刷冤屈,至少妾身能讓他知曉,這世上有些事情本無公道可言,他也就不會耿耿於懷這麽多年,也就不會有前日向寧哥兒的報復之舉,更也不會讓……阿陽……十數年苦修,一朝盡斷!事到如今,我們也的確沒有證據,打昏阿陽的兩人人功力高深,也未有留下痕跡,阿陽也是個倔孩子,一時想不通尋了絕路,我這個做娘的也沒本事替他尋凶手討這個公道。隻請長老看在我們母子三人眼下這般,允我們離了這王都安生過活吧。”
徐夫人泣不成聲。
“娘,我錯了,我錯了!”凌越痛哭流涕,用膝蓋跪走到徐夫人身前連連磕頭,“是我錯了,我害了大哥,也害了娘,娘你打我吧,打死我吧!我對不起大哥,也對不起娘!”
徐夫人將凌越扶起,蒼白秀麗的面容上淚水不絕,卻輕輕用手抹乾凌越面上的血淚:“娘已經打了你,那一巴掌便是打你的錯。已經打過了,娘不會再打了。沒事了,只要你同阿陽都能好好的,娘就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求。娘從來也不求別的,只求你們能好好的。”
“娘……”凌越一把抱住徐夫人的腿,伏地大哭。
即便是對凌越有所芥蒂厭惡,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是讓沈霓裳微微紅了眼圈。
這一刻讓她對凌越的厭惡也少了一大半。
手段不光明,但真情難能可貴。
凌越利用她,是因為她不僅識得凌飛,且還同穆清有關聯。
凌家不敢隨意處置她,封她的口。
凌越利用這一點,便是為了逼迫凌家長老,要麽給他們討回一個公道,要麽也為他們討到一條活路。
凌越母子雖說語焉不詳,但沈霓裳也大概猜到了寧氏對凌陽下了如何狠手,若不出所料,寧氏應是派人打暈了凌陽,且給凌陽下了那種非交/合而不能解的猛藥,讓凌陽失了元陽。
這樣也能解釋為何今日凌陽遲了那樣久才到場,且後面的種種也有了解釋之處。
大概出乎寧氏預料的便是凌陽在那樣情形下竟然也趕到了論武場來參加比試,而且還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寧氏小看了凌陽。
她肯定以為凌陽在那般的打擊之下,不會有勇氣出現,她以為至少今日,凌陽是沒有勇氣再出現。
至於證據,無論有沒有證據,沈霓裳都敢斷定此事百分之百是寧氏所為。
而寧氏此舉是為了向凌越報復,還是有更多其他的心思,沈霓裳暫且不予置評。
但寧氏也的確足夠讓人惡心。
凌越道一聲“毒婦”,還真不算罵她。
想到凌陽,沈霓裳也微微惋惜。
元陽對習武之人確實重要,元陽蘊含先天之氣,一旦心法六層前失去元陽,不僅會影響日後突破的速度,還有可能就此止步當前境界。
方才凌越所言的中郎將之事,沈霓裳從未曾聽過,但看堂中人神情,想來這等針對士族子弟所特設的律例,對這些人而言並不陌生,應當是事實。
不過聽起來,似乎還有實職虛職之分。
根據凌越的說辭,沈霓裳不妨猜測,皇室設此例應當是為獎勵拉攏那些天賦卓越的上士族子弟。但應該大多達到要求的上士族子弟皆只是領了虛職,也就是說,隻領這個軍銜,當做榮譽而已,也許還會享受一定的賞賜俸祿。
而凌越卻是想領實職,他想進入軍中,然後憑軍功升職,最後將母親弟弟接出來,單獨立戶生活。
這一點,倒是引得了沈霓裳的幾分共鳴好感。
可如今一切成空,這也不難理解凌陽為何會那般絕望。
更重要的是,他本是一家三口唯一的希望,如今他失去希望,留在恩侯府日後沒有大用必然日子會更艱難。恩侯不管事,寧氏大權獨攬,凌飛越有成就,寧氏將越得勢。
他們母子三人更沒出路,何況,以寧氏的狠毒,最後會斬草除根也未必!
這樣一來,凌陽只能選擇和凌飛同歸於盡。
因為凌陽同樣了解凌飛。
他知道,凌飛會一輩子背負這個包袱,而且以凌飛的脾性,一旦得知真相,必定會愧疚,他製不住寧氏,只能暗算凌飛,來給徐夫人和凌越,留下一條生路。
沈霓裳深深地沉了一口氣,卻也不知該為誰可悲。
沈霓裳一個人暗暗整理事情脈絡,那邊的大長老沉默良久之後,終於開始發話了。
“阿陽如今已是五層高階巔峰,離六層也不過是一線之隔。誰說就一定突破不了?”大長老沉聲有力,“心室右生者,萬人中也未必有一個。這也說明阿陽這孩子福澤深厚,生是凌家的人,死是凌家的鬼,我凌家絕不容許有叛族的子孫!出族之言休得再提!只要阿陽有心,族中必盡全力助他突破!老四老五——”
“在。”
四長老五長老起身應道。
“阿陽就交給你們二人,日後但凡需用若有超出你們二人權限之處,來同我說就是。”大長老發話道。
“是。”
兩位長老皆恭聲。
“如此處置,你們二人可滿意?”大長老看向徐夫人同凌越。
凌越還想說些什麽,徐夫人一把拉住他,朝大長老盈盈拜謝下去:“妾身謝過諸位長老。”
大長老眸光掃向凌越。
凌越一咬牙,也跟著拜倒下去,口中稱謝。
一旁端坐的寧氏看著這母子二人冷冷而笑。
“那你們先退下吧。”大長老放緩了些語氣,“去阿陽那邊看看,讓他寬寬心。”
聽得大長老提起凌陽,母子二人頓時歸心如箭,凌越即便還有不滿,但畢竟為凌陽求到了大長老的承諾,這一點於他們而言,眼下才是最緊要的。
兩母子攙扶著退了下去。
大長老銳利的目光射向了沈霓裳。
“你膽子不小!老夫活了一百零四年,還是頭一回有女子膽敢在老夫跟前耍弄心眼。”大長老語聲淡淡,“如今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說著,他撩起眼皮深深看沈霓裳一眼。
沈霓裳身形筆直,神情半分不動,也不開口。
反正,無論她問與不問,這位大長老該說的自然要說。
“一條是活路,一條是死路。”大長老口氣如同閑話家常,“這活路麽,方才已經同你說過了,你雖是身份低微,但還尚算有幾分膽量,也算配得上七郎。至於死路麽?我也不必多言,想必你也能懂。你若選這第二條,那麽今日你便再無機會走出這道門。你也莫要打其他的心思,穆東恆尚且還要敬我三分,何況老夫相信,穆東恆也不至於為他兒子的一個朋友來問老夫的不是!至於穆少爺,確實算是年少才俊,可這樣的少年才俊,老夫這一輩子也沒少見。至少眼下,他還沒那個本事能尋老夫的麻煩。就算他同你情誼深厚,他不也同子洵稱兄道弟, 兩廂抵消,你覺得他能為你做到如何?你要知曉,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好姿色。尤其對子洵穆少爺這般的門第身份而言,更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覺得他能記你多久?”
大長老的視線淡淡瞥來,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銳利和篤定。
一旁的寧氏垂眸而笑,唇邊的諷刺輕蔑毫不掩飾。
沈霓裳未有馬上說話。
於是,堂中一時靜謐下來。
“大長老恐怕也誤會了。”須臾之後,沈霓裳輕聲開口,說了一句後,她朝大長老微微一笑,“我同誰都沒有私情。兩條路,我哪條都不會選——而你們,現在還真動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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