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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嫁》第86章想要靠近
“張夫人在沈家出事,霓裳本不能袖手旁觀,只是略盡些力。少東家客氣了。”沈霓裳問他,“張夫人如今可好?”

 張少寒笑看她:“沈姑娘是自個兒問的還是為旁人問的?”

 沈霓裳楞住,很快明了他的意思:“少東家不用多心,沈府是沈府,霓裳是霓裳,我隨口問問,少東家不方便也沒關系。”

 “多謝沈姑娘掛念,家母好多了。今日沈姑娘來尋我,可是有事?”張少寒問了句後,目光在沈霓裳面上頓了下,神情柔和幾分,“沈姑娘對家母有恩,若是有何需要在下幫忙,但說無妨。”

 “我此番來是想問少東家如今可還有開香鋪這方面的打算否?”沈霓裳也不拐彎抹角,認真看著對方,“若還有,霓裳想同少東家談一筆生意。”

 “哦,”張少寒眸光一閃,“如何談?”

 “三方佔股分成,我負責出香方和製香以及一家鋪面,還有一方負責出資,少東家則負責管理及店鋪人手籌備,”沈霓裳眼神平靜而誠懇,“少東家佔兩成股,不知少東家可有興趣?”

 “還有一方是何人?”張少寒沒有回答卻問。

 沈霓裳看著他:“這方的身份霓裳暫時不能告知,不過少東家放心,人至少目前是可信的。”緩了口氣,她笑道:“少東家是老生意人,也當知道生意場上本無絕對,關鍵不過看風險大小,其次再看值不值得。但在這樁生意裡,少東家即便是虧也不過虧的是些許人力。也不瞞少東家,我們這單生意正是看中了少東家的生意手腕,霓裳也相信少東家的能耐,故此,今日才特地相請。”

 “這樣說來,沈姑娘是大股東?”張少寒問。

 這也沒什麽好瞞的,沈霓裳頷首:“不錯,霓裳佔股份六成。”

 這些是之前就同凌飛商子路二人商議過後定下的,原本沈霓裳是讓他們二人佔股三成,但兩人還是只要了兩成。

 對凌飛二人,沈霓裳心中清明,也就沒有同他們過多謙讓。

 張少寒沉吟片刻,抬首點頭:“承蒙沈姑娘看得起,若是沈姑娘對那方心中有底,那此事在下應下了。”

 沈霓裳抿唇而笑,張少寒也淺淺含笑。

 既然說定了,

兩人乾脆也趁此就一些具體討論起來。

 正說得投入,忽有嘈雜聲隱約傳來,先還不算吵鬧,很快就喧嘩起來。

 “……定然一夥兒的……”

 “……趕緊報官……”

 “……看她偷偷摸摸出來果然沒安好心——”

 一個中年大漢怒氣衝衝地聲音混著腳踹*的聲音又傳來:“媽的小娘皮不想活了!敢放老子的貨!不想活了老子成全你,把老子的鞭子拿來!”

 聲音似乎從後院傳來,兩人對視一眼,張少寒匆忙起身:“我去看下。”

 沈霓裳點點頭,也跟著他出去。

 一出去就碰上對面廂房出來的穆清兩人,穆子正還同她打了個招呼,她略點頭,下樓了。

 到了後院,還沒走近,在人群中看熱鬧的玉春一眼瞅到便跑了過來,又看見跟在穆清身側的穆子正:“你還不去看看,你家那邊奴快被打死了!”

 穆子正沒聽明白,玉春一指馬廄方向,催促道:“就在那兒,那賣邊奴的販子正抽她鞭子呢!”

 穆清推了他一把,穆子正趕緊擠開人群進去。

 只見他家那女嬉人倒在地上縮成一團,一個大漢正“唰唰”的往她身上抽鞭!

 “喂,你幹什麽抽我家邊奴?”穆子正走過去,抬著下頜喊住那大漢。

 那大漢停下手,目光在穆子正身上上下下梭巡了一番,面色稍微緩了些,口氣卻還是不好:“這位爺,不是小的同您過不去,你家這邊奴方才想偷偷的放走我的貨。這大瀝國例可是有的,中土之民助邊奴脫逃者同罪,若是縱逃者為邊奴,苦主可當場打死。她想放那羅刹鬼和嬉人,如今想抓個邊奴可是費勁得很,小的身為苦主便是打死她也是照衙門規矩來的!”

 穆子正這才看見,在馬廄最裡面的稻草堆旁還有一個半黑半白的鬼人男子同一個男嬉人。兩人都被麻繩結結實實捆住了手腳,丟在地上。

 那鬼人男子手上的麻繩磨出了一個缺口,一塊碎瓷片躺在他身畔不遠處。

 見穆子正眼光看去,那緊閉雙目的鬼人男子忽地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半分情緒都無,乍然同穆子正的目光撞在一起,穆子正驀地嚇了一跳。

 還不等他反應,那鬼人男子又毫無情緒的閉上了眼。

 穆子正看著地上自家的邊奴,心裡暗罵了句,他倒不是心疼自家這女嬉人,只是身為上士族子弟,他心中明白,出了這樣的事兒,這邊奴是不能在留在穆家了。

 會幫助其他邊奴逃跑,說明這邊奴野性未馴,士族人家不會留下這樣的邊奴。

 如今邊奴越發少,他一直以自個兒身邊有邊奴伺候為炫耀,今日鬧了這樣一出,日後想再買邊奴就不容易了。

 可身為士族子弟的他也明白,這女嬉人是要處置,但不能讓這販子給打死了。

 打狗也要看主人,要真給這下九流的販子打死了,那穆家的臉面也不好看。

 他掏出一張銀票丟過去:“這邊奴我會交道衙門按規矩處置,你若不信也可派人打探。”

 那販子看了看銀票上的數目,極快地將鞭子收起,換了副討好神色:“小的自然是信的,爺這樣的身份豈會包庇這些。”

 說著他揮手攆人:“好了好了,都散了,沒啥好看的。”

 人群慢慢散開,那販子走到馬廄深處踢了那鬼人一腳:“死羅刹鬼,給老子老實點!”

 這才揣著銀票走了。

 那鬼人一動不動,一臉漠然,隻眼皮輕輕動了動。

 穆子正走到女嬉人身前也踢了一腳,正正踢到那女嬉人的腹部,她整個人蜷起來顫了顫,將臉深深埋在胸口沒有抬首也沒有看踢她的人。

 沈霓裳幾不可見蹙了蹙眉,穆清走過去攔住還想踢第二腳的穆子正:“好了,送衙門就是。”穆子正一揮手,幾個家仆過來將人捆起帶走了。

 出來找樂子的心情沒了,穆子正也不想呆了,招呼穆清一道走,穆清搖首,穆子正就先離開了。

 沈霓裳望著那個女嬉人被幾個男仆拖著離開的背影,沒有出聲,張少寒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沈姑娘認識那嬉人?”

 沈霓裳收回目光:“見過幾次,不算認識。”

 穆清看看沈霓裳,又看看張少寒,沒有說話也沒動腳步。

 張少寒是識得穆清的,看穆清這神情,似乎同沈霓裳也是熟識,而且似乎不僅是熟識,這穆少爺看沈霓裳的眼神也有些不同。

 他心底自嘲一笑,面上卻不露:“沈姑娘——”

 看著沈霓裳,沒有說下去。

 沈霓裳道:“今日就先到這裡吧,改日定好了,霓裳再派人給少東家帶信。”

 張少寒笑笑,朝穆清頷首致意,轉身走了。

 “霓裳……你同這少東家很熟?”穆清忍不住問。

 “去包廂坐坐。”沈霓裳說完,又掃了眼馬廄中的兩個邊奴,提步先行。

 穆清怔楞一瞬,趕緊跟了上去。

 正好他同穆子正坐的包廂還沒會帳,兩人就坐了這個包廂。

 穆清想叫人來換茶,沈霓裳攔住他:“不必了,我就問幾句話。”

 “行,你問。”穆清頷首,漂亮的眼睛望著她。

 “那個邊奴——”沈霓裳頓了下,見穆清神情不變,“就是那個女嬉人,送到衙門後會如何?”

 “你不知道?”穆清詫異。

 這孩子真不會聊天!

 沈霓裳看著他:“我要知道還問你做什麽?”

 穆清撓撓首:“我以為是大家都知道——方才那販子說的是一條,還有另一條就是私自幫助其他邊奴逃跑的邊奴會被主家送到衙門,衙門會給這邊奴重新定價,若是沒人買,這邊奴就會衙門門口當眾杖打,直到杖死為止。”他歎口氣,有些同情,“其實也有些可憐,她分明不認識那羅刹鬼人……也不知為何要冒險去救?”

 “那個男嬉人已經死了。”沈霓裳忽地開口,“我想或許是念在同為邊奴,又或許是因為那個鬼人有幫助她的族人。”

 穆清驚愕看著她:“霓裳你怎麽知道的?”

 沈霓裳垂了垂眼:“方才上來的時候我看了,那個男嬉人已經沒氣了。今日在脈然齋,那鬼人身上有鞭痕,但那男嬉人身上就少得多。看鞭痕的痕跡和角度,他應當為那個嬉人擋了鞭子。那男嬉人應當是早就有病,那鬼人似乎身上也有傷病。我想興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兩個邊奴在王都才沒有被人買去。”

 穆清恍然大悟:“難怪了,我就說多少年都沒見過雲州有邊奴賣,原來是這樣。”

 “那女嬉人不是在穆家有十來年了麽?”沈霓裳望著穆清,“穆家不打算把她買回去?”

 穆清搖首:“士族子弟雖有如子正這般愛拿邊奴來顯擺的,但家中早就同他說過,若是邊奴野性未馴,是決不能留在身邊。再者,養了十幾年的邊奴犯下這樣的事,本身也是丟臉。那邊奴這些年一直跟著子正,他看管訓誡不力,今日回去只怕也回被訓斥。”

 “若官府會定價幾何?”沈霓裳問。

 穆清也未碰見過這樣的事兒,前世他同穆子正幾乎無甚往來,也不記得是不是發生過這樣的事兒,他想了想:“我沒聽說過,但一般至少是邊奴原本身價的好幾倍。我想,最少得要幾百兩銀子吧。明日應該就會貼告示出來,三日內沒人便會行刑。”

 “為何定這樣貴?官府不怕沒人買麽?”沈霓裳皺眉。

 穆清道:“大瀝官府對邊奴一向用重典,尤其是對這種串通私逃的,向來不會輕饒。價格定得高,是因為官府原本就沒想輕易放人。沒人買,就殺一儆百。若有人肯掏大筆銀子,官府也算賺了一筆。”停下,又湊近壓低嗓音加了句,“其實咱們雲州還算好的,王都那些被買去的邊奴,沒幾個能活得長的。”

 “為何?”沈霓裳一怔,問。

 “霓裳你知道邊奴一共有多少族?”穆清小聲問,漂亮的桃花眼忽閃。

 沈霓裳也知道這樣的話題不適合大聲討論,但總覺著穆清湊得太近了些。她向來不喜歡跟人靠太近,尤其是不熟悉的異性。

 她稍稍拉開了些:“十八族。”

 “十八,不是十七族麽?”穆清沒察覺沈霓裳的躲讓,他疑惑了下,他記得扈嬤嬤同他說的是二十七族。

 沈霓裳也楞了下:“十七族?”

 “我聽的是十七族,興許是咱們誰聽錯了,不過十七十八也差不多少,都無妨。你知道邊民有哪些本事麽?”不待沈霓裳說,他又湊攏了些,自己接下去,“玉族能尋石中寶,常人隻以為玉族只能尋玉,可其實玉族本事遠不止此,他們非但能識得石中玉,還能識得何種石頭能出金鐵。還有蟬衣族,相傳中土之人最早只會采葛漚麻,如今的蠶桑之技便是蟬衣族最早傳藝出來,紗羅鍛綾錦……這些織藝大半皆是蟬衣族所創,蟬衣族天生巧手擅於織紡之術……”

 少年方十七,還未完全長成。

 湊得極近,長長的桃花眼,眼角略彎起,睫毛卷翹,離得很近,沈霓裳可以清晰看到他眼周天生的淡淡紅暈。

 按理說桃花眼的人眼仁和眼白黑白不會太分明,可是面前的少年卻有一雙黑白極為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閃著,長而卷翹的睫毛隨著說話間動作微微顫動。

 這一刻,沈霓裳不得不承認容蘇說的話是對的,穆清有一雙很乾淨的眼睛,尤其他認真看著你的時候,就象某種貓科動物一般,十分討喜。

 沈霓裳有些出神。

 穆清已經說過了百靈族海族:“……海族能入水百丈探珠,還有伴獸族能馴獸為伴,且能讓其聽令,如臂指使。”

 穆清停了下來。

 沈霓裳終於聽到一個自己沒聽過的邊民種族,沒想到穆清偏就停住了,她看向穆清,目光示意他繼續說。

 穆清說這樣多也多少有些顯擺之意,至少他頭回聽的時候是新奇無比的,但沒想到沈霓裳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面上幾乎看不出什麽變化,更沒有驚奇震動之類的神情。

 他多少有些泄氣:“我就知道這些。都是扈嬤嬤講給我聽的,這些外頭如今都不讓傳,扈嬤嬤也是偷偷同我說的。”

 沈霓裳沒有留意他的情緒,皺眉問他:“你說這些邊民活不長,是說他們被捉之後會被……拷打?”

 穆清看她一眼,點頭。

 沈霓裳垂下眼簾,心中茅塞頓開。

 難怪如今外界看不到多少邊奴存在,真正有價值的邊奴只怕在王都就被搶光了。她如今聽說的這些邊民種族的能力就已經足夠打動人心,何況還有她沒聽說過的,那些上士族,甚至皇族又怎會輕易放棄。

 皇族不許這些資料外泄,又引導民眾輕賤邊民,就是想將邊民帶來的利益牢牢控制在上士族手中。

 想到這裡,她忽地疑惑,穆清所說的扈嬤嬤是長公主的奶娘,這是她早就知道的。

 扈嬤嬤這樣的身份知道這些資料不足為奇,但容蘇又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甚至容蘇還說到了魂族這一族被擁戴為邊民領袖的種族……看穆清的表現,分明是沒聽過的。“那鬼人呢?”她按捺住疑問,看向穆清,“你可聽過鬼人有何特異之處?”

 “我也是頭回見得真正的鬼人,”穆清搖了搖腦袋:“以前只是聽過鬼人長相半黑半白甚是醜陋,所以大家都喚羅刹鬼。”

 沈霓裳靜靜暗忖。

 “霓裳,你可是……想做什麽?”穆清眼中有一抹憂心,他遲疑著問。

 “沒什麽。”沈霓裳沒抬眼,隨意淡淡答了句。

 穆清沒有再做聲。

 沈霓裳想清楚後起身:“今日多謝你,我先回去了。”

 穆清起身還沒說話,沈霓裳已經走出門口。

 將張開的嘴閉上,他在原地站了會兒,過去將門關上,又默默地走回來坐了下去。

 包廂中一片沉寂。

 穆清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他是過得錦衣玉食,不愁銀錢,在將軍府也沒人欺負他,但也沒多的人理會他。

 有時他甚至覺著自己哪日死了,將軍府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

 這一瞬間,他驀地感覺到無比的茫然。

 這一世的日子,太難過。

 上一世,他過得很快。

 開心的時候練武,不開心的時候也練武,到後來,他除了必要的時候,都一直在練武。

 他的心思不多,心事也不多。

 十七年的時間,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

 而這一世,他覺得過得漫長多了。

 到了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又能做什麽。

 他想靠近沈霓裳。

 這段時日他老是在想,上世的那個少女如今能如此堅強獨立,連容蘇也對她讚不絕口,他想,他是不是也能跟她學學,讓她教教他。

 沈霓裳那日說他,其實他挺高興。

 他也不是沒納悶過,一個在他跟前哭得那樣傷心的少女,怎麽重來一世就能變化那樣大?

 可是沈霓裳在他跟前太過自然,也太過平靜,他想不出有什麽奇怪的理由能說明這種情況。於是,他只能歸結為前世他對她不夠了解,小扇子說她家當時惹了官司,興許,她當時是走投無路了吧。

 穆清找到了理由,於是也就將心中的不解化開不再想了。

 可是,他還是想靠近她。

 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麽。

 他自己也奇怪過,為何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前世讓他避之不及,如今卻對他生出一種莫名吸引力。

 每次見到她,心就會跳得比平時快,但凡她對他說話,他就特別欣喜。

 但他也感覺到了,她好像並不太喜歡他。

 就好似今日,她說要回家,卻又來了茶樓。

 他總想在她面前表現好些,可每次似乎都沒表現好……

 時間慢慢滑過,冬日的夕陽落得早,包廂中漸漸暗下。

 穆清趴在桌上,不想動也不想回家。

 窗外的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拖曳在木質的地板上,光影斑駁間,少年的眼角微微濕潤。

 ###

 沈霓裳回府去了見了司夫人。

 “你們都退下。”司夫人讓丫鬟們都下去,看向沈霓裳,“你說什麽?”

 “明日衙門會標價,”沈霓裳的神情是一種思量過後的平靜,“我想買下那個嬉人。”

 “為什麽?”司夫人眸光動了動。

 為什麽?

 沈霓裳心中有些苦笑。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何,她不是聖人,甚至也算不上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善良人。也許,是因為那個女嬉人幾次相遇給她留下了印象,也許是因為那個女嬉人今日幫了玉春,也許是因為她來自一個不會明目張膽將人命視如草芥的社會制度,也許……她靈魂中還記得李成功最愛說的那句“武者當鋤強扶弱”……

 她不是武者,但她是武者的女兒。

 在原來的世界,輪不到她去鋤強扶弱,她也認為自己向來淡漠人情。

 可她自己也沒想到,到了這樣一個世界,她竟然也會管不住自己,也會不忍心。

 她沒有鋤強的能耐,但她確實想救下那個女嬉人。

 “我不知道。”她輕輕搖頭,“可是,若是三日內沒人買下她,她就會死。”

 “你要知道,你是中土人,她可是邊奴——”司夫人眸光閃動,“你不怕惹麻煩麽?”

 沈霓裳歎氣:“所以我沒想自己出面,隻想偷偷買了她,另外安置。”

 司夫人輕聲笑,眼中分明笑她天真:“你當真以為誰都能買邊奴?除非有士籍做保,否則你便是有再多銀子,也休想買到人!”

 還有這樣的規矩?

 沈霓裳愣住。

 “銀子我可以借給你,”司夫人低頭看著翹起的指尖新塗蔻丹,慢悠悠道:“其他的,你能有辦法就自個兒想吧。”

 沈霓裳回了跨院。

 玉春迎上來:“小姐?”

 沈霓裳搖搖首:“先別說話,讓我想想。”

 她做事一向只要下定了決心就不會輕易放棄。

 如今,也是一樣。

 “小姐為何一定要救那嬉人,她私縱其他邊奴脫逃可是重罪,聽說要花不少銀子呢。”玉春雖也有些同情,但她也舍不得銀子。

 “人家今日還幫你抓了賊,我也算是幫你還人情。”沈霓裳掃她一眼。

 “幫我抓賊?”玉春瞪大眼。

 “可不是。”玉春早前在用熏籠熏被褥,沈霓裳將坐到杌子上,伸手烤了烤,“她用塞門底的滾木絆了那賊,要不你以為你還能抓到人?”

 “難怪呢,就說哪兒滾了個木頭過來,奴婢當時還以為是老天爺幫忙,原來是她——”玉春恍然大悟。

 聽沈霓裳這樣一說,玉春也不再嘟囔了。

 翌日一早,沈霓裳就打發玉春去南城宅子。

 等玉春到了宅子同大安一說,大安就駕著馬車去尋商子路。

 玉春在宅子裡百無聊賴的等著。

 花尋同大安都住在第一進,玉春在後面等得無聊就跑到前頭。

 花尋正在合著雲蹤十二式的步法練劍,玉春偏著腦袋在廊下坐著看。

 等花尋一路劍法練完,玉春道:“你練得可沒我家小姐好看。”

 花尋瞥她一眼,回到廊下仍舊用那破布將劍幾分隨意的包起來。

 “不是給了你銀子讓你的置辦衣裳麽?”玉春一直覺得有哪兒不對,一眼撇到花尋身上,發現這人竟然還是穿的原先那件破破爛爛的圓領缺胯袍,她立時警犬般坐直起來,瞪大了眼睛。

 “銀子給了我就是我的,我願意穿舊衣服。”花尋看也不看她,將寶劍靠在柱子上,整個人朝長凳上一躺。

 “你這話就不對了,”牽涉到銀子,尤其是她家小姐的銀子,對玉春就是大事,她“蹬蹬”幾步走到花尋身旁,“明明是給你置辦衣裳的銀子,就該……專款專用,對,就是專款專用。你要是用不著,也就還回來才是!”

 花尋淡淡看她一眼,只見玉春眼睛瞪得溜圓的俯視他,看一眼後,他毫無情緒的閉上眼。

 這人竟然當她不存在!

 玉春惱怒了,伸手就推他:“跟你說話呢,你這人怎麽一點禮數都——啊!”話沒沒完,手剛要碰到花尋身上,一隻虎鉗般的手就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玉春驚叫一聲,花尋睜開眼,目光似嘲似諷,“能碰到我身子的女人是什麽樣兒的,知道麽?”

 花尋的手捏得用力,手下並未有憐香惜玉,玉春痛得眼淚都快出來,她想著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家夥面前丟人,故而也強忍住:“你這個瘋子,放開我!”

 “能碰到我身子的女人都是樓子裡的,碰了我就得陪我上床,下回再這樣,我就當你是自薦枕席,你可記住了!”花尋似笑非笑偏偏眸中又帶了抹冷意,說完手一松,又闔上雙目。

 玉春本在掙扎用力,花尋這驀地一放,她“蹬蹬”連退兩步,俏臉漲得通紅:“你這個登徒子!誰自薦……你不不要臉!”

 花尋眉毛都沒動彈一絲,躺在條凳上,依舊二郎腿蹺起,不動如山。

 玉春又羞又惱。

 她雖同沈思言有過勾纏,但從未越過雷池半步,縱使沈思言偶有暗示,她也是裝不懂。

 她對自己的身子向來看得重。

 這花尋竟然拿她同妓子比!

 可是她打不過這人,也比不過這人能說那些下流話,看著手腕上的烏青,玉春咬著唇瓣,抹了把眼淚,氣呼呼的走了。

 站在大門外,她才清醒過來。

 她還要等大安回信,她不能走,還得在這兒守著。

 可是實在不想回去看那個討厭下流鬼,她一路沿著牆角走,在一棵樹下抱膝坐下來。

 回去一定要同小姐告狀!

 把這無賴下流的渾人攆走!

 逛樓子的男人可不是什麽好男人!

 玉春心裡發狠,伸手揪起一根草,恨恨扯成幾節。

 忽然,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中間夾雜著婦人氣喘籲籲的罵聲。

 “……站住……夭壽的小蹄子……給老娘站住……”

 婦人的聲音像拉破的風箱,腳步聲又沉又重,似乎連地面都隨著震動起來。

 玉春好奇探首出去張望。

 只見一個穿著破舊的女孩兒跑在前面,一個肥胖的婦人氣喘如牛的在十余步後追著,手裡還拿著根擀麵杖。

 女孩兒穿著破舊單薄,看模樣也就十歲左右,梳著丫髻,瘦巴巴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就佔了大半臉一般,雖被胖婦人追著,她也不著急,腳下還故意放慢了些速度,隻讓那胖婦人追不上就是。

 女孩兒的衣裳非但破舊單薄還有不少補丁,胖婦人雖說穿得也不華貴,但好歹也是整整齊齊一身新衣,再加上兩人體形差異,一看就不會是母女倆。

 看出了那小女孩似乎在故意作弄那婦人,玉春也忘了自個兒方才的委屈,“骨碌碌”的盯著看戲。

 “作,作死的……小蹄子……老娘瞎了眼才買了你回來——給給我站住!”胖婦人實在跑不動了,彎腰大口喘氣還不忘叫罵。

 那女孩兒見她不追了,也停下來。

 一派平靜回首看著胖婦人,全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對面的宅子有人開了門,探頭出來看。

 “你你說,有你這樣做媳婦兒的嗎?”見得有人出來,那胖婦人喘過氣站直身子用擀麵杖點著女孩兒數落:“當年你一家子都快餓死了,老娘做好事花了十八兩買你下來,養了你四年圖什麽?老娘供你吃供你穿就想著你能好生伺候相公,給我老方家留條根傳宗接代,可你不肯圓房,不肯圓房算哪門子的媳婦——”

 胖婦人聲音又高又刺耳,漸漸地兩頭巷子口都有人圍過來看熱鬧,胖婦人見狀隻覺有了底氣,數落得越發大聲來勁!

 “……大家來評評理,看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每回一說圓房,這丫頭就跑,我家順子都十九了還沒當上爹……”胖婦人拍著大腿痛心疾首哭訴,“……欺負孤兒寡母啊,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女孩兒站在原地波瀾不驚。

 玉春聽到這裡才明白這兩人的關系,原來那個女孩兒竟然是個童養媳,她看看那女孩兒又看看那體型足足大了兒媳婦好幾倍的婆婆,心中暗暗啐了口,這分明還是個孩子,虧那老虔婆也說得出口!

 “方大嬸,你家那傻子一個頂人家八個,這房要真要圓下來,只怕人都給壓沒了!”一個街頭痞子模樣的猥瑣男子探出腦袋嘿嘿笑道。

 “就是,要圓房也得把人給養好些……”

 “……嘿嘿,你家順子會圓房麽……”

 “……才十二也太小了些……”

 “……是個傻子……”

 …………

 各種調侃勸告都響了起來,有看戲不嫌事兒大的,也有好心說實在話的。

 那方大嬸聽得人家說她兒子立時跳起來指著人家罵:“傻子怎麽了?傻子也是兒子,總比你蛋也下不了一個的強!我家順子傻怎麽了?傻也能傳宗接代!我買了她,她就得給我生孫子!”

 那婦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被戳到痛處,也跳出來同她對罵,互揭老底:“方家的,別人旁你我可不怕,我沒生兒子怎麽了!我不虧心事不怕報應!當初你買人讓你家侄子來相人,人家要知道你家順子是個傻子能賣給你家?看人家不是本地人就欺負人,有你這麽缺德的嗎?我看就是你缺德事兒乾多了才報應生了個傻子!”

 那方大嬸撲上去打那婦人,那婦人也同她撕扯起來。

 好事的痞子混混起哄笑著看好戲,人圈越圍越小,反倒把那女孩兒給圍在了圈子外。

 女孩兒慢慢走到牆根兒站著。

 玉春走過去:“喂,你怎麽不跑?”

 那女孩兒偏頭看她:“跑哪兒去?”

 玉春噎住,對哦,這女孩兒簽了身契,想跑也沒地方跑。

 “那你爹娘呢?不是說這家騙了你麽?”玉春問。

 女孩兒語聲平平:“外地的,賣了我就走了。”

 玉春同情的看她:“你可真倒霉。”

 “你不倒霉?”那女孩兒歪首瞅著她,“我剛才還看你在這兒哭呢,被人欺負了?”

 方才?

 玉春呆了呆,逃命還能看見她抹眼淚,這小丫頭眼兒也忒尖了吧。

 可被這樣一個本身就可憐小丫頭這樣問著,也太丟臉了些,玉春直著脖子辯解:“我才不倒霉呢。我方才不過是沙迷了眼,我家小姐待我可好,滿府的丫鬟都沒我過的日子好,我哪裡倒霉了?”

 “你家小姐很好?”小丫頭一雙大眼睛黑黝黝看著她。

 “那是,我家小姐又聰明又心好,不打人也不罵人。”玉春得意極了,“銀子隨便我花,小姐說讓我想買什麽想吃什麽都自個兒看著辦,從來不管我。”

 小丫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首不說話了。

 玉春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在這樣一個可憐的小丫頭跟前顯擺什麽,這不是戳人家心窩子麽?

 她暗暗有些羞愧,清咳了兩聲:“你有十二了?怎麽看著這麽小……”咳咳,這句也不對,“你叫啥名字?”

 “三丫。”女孩子好似也看不出生氣的模樣,回答的聲音很安靜簡潔。

 馬車滾動的聲音傳來,玉春抬首一看:“我要回去了,你也——”這話也接不下去,她掏出一把銅板,數了十個放到她手上,揣好錢袋朝馬車小跑去了。

 三丫一直瞅著玉春跟著馬車停在門口,進了宅子才收回目光,她將銅板藏到了鞋底。

 這頭玉春卻沒等到大安的好消息。

 “商少爺不在?”

 大安點頭。

 “凌少爺呢?”

 大安搖頭。

 “都不在?”

 大安點點頭。

 “怎麽都不在?”玉春懊惱得打轉,“也太巧了吧,一有事就找不見人。”

 她頭回單獨出來辦事就沒辦成,這也太傷臉面了。

 想問大安這兩人什麽時候才回來,嘴張開才想起大安是個啞巴,問了也是白問。再說,大安並非商家的下人,就算能說話,估計也進不了商將軍府打探。

 “若是急事就不用想了,他們去了王都,年前才能回。”花尋甩過來一句。

 玉春呆住,也忘了這人的可惡,問:“你怎不早說?”

 花尋坐起來,拾起寶劍朝屋中走,懶洋洋回道:“我只知道他們要去王都,可何時去卻是不知。他若不跑一趟,我也不知道。”

 玉春氣得跺腳可也拿這人沒辦法,隻好叫了大安送她到衙門,下車在告示前看了眼,她回到了沈府。

 沈霓裳也有些意外:“去了王都?兩個人都去了?”

 玉春點點頭:“大安說兩個人都不在府裡,那,那花尋說他們早前幾日說了要去王都一趟,估計得年前才回。”

 今日才臘月十七,還有十來天才過年,告示上只有三日期限,顯然是來不及的。

 “小姐怎麽辦?”玉春本來想告狀的,但看著沈霓裳蹙眉,就把話先忍下了。

 等小姐心情好了,再告那家夥一狀!

 要士籍擔保才能有資格買人,還能怎麽辦?

 沈霓裳同玉春交待了幾句,玉春頷首,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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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獨自在陪長公主。

 長公主是扈嬤嬤一手奶大,感情自是不提。

 原本長公主也帶了不少宮女侍衛出嫁雲州,而後因為穆東恆說了句,新婚月一過,長公主就打發了一大半人回去。

 後來,長公主漸漸纏綿病榻,扈嬤嬤對旁人都不放心,伺候長公主,凡事事必躬親。慢慢地,身邊無論有心的無心的皆不怎麽能挨上邊,一日過一日,也就散了個七零八落。

 如今這主院,伺候的人手大多是後來的,也是幾年換一茬,這些下人沒有扈嬤嬤同意,都不能隨意踏進屋子半步。

 但扈嬤嬤年紀畢竟大了,穆清今日不想出去,就硬是推了她去歇息,自個兒守著長公主。

 穆清很想同長公主說說話。

 上一世,他雖然也念著長公主,但大多的時候還是用在了武道上。他一直想著早日達到穆東恆的要求,想著有朝一日能出去,為長公主求得良醫。

 這一世,他沒敢提這樣的話。

 不是不想為長公主求得良醫,而是重活了一世,多少也多明白了些。

 不說穆東恆這個父親,就說王都的太后外祖母,都是用足了心思為長公主四處求醫。

 來過的大夫不知凡幾,最初那幾年簡太后幾乎隔月就回送來一個名醫……可是沒有用。

 上一世的他對這些並不清楚,故而才能一腔熱血的發下宏願,甚至他覺著只要他用足了心,就一定能覓到絕世神醫讓長公主醒過來,從此長命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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