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曾氏知道自身勢單力孤,大臣們不會選擇一個兩歲的小皇帝投靠,她也沒有勢力強大的娘家人作為後盾,所以很明智的選擇與皇帝退居深宮,基本不過問朝政,成為了大明的一個象征。
皇帝登基,還都南京以來,朝廷雖有波折,但三王和各派鬥爭逐漸分出勝負,楚黨一家獨大,但吃不掉唐魯兩家,反過來唐魯也沒能力,動搖楚黨地位,朝廷便慢慢平靜下來,逐漸走上了正軌。
曾太后也是個有眼光的女人,知道在弱小的時候,要保護自己,不然也說不出“哀家與皇帝主祀,三王主戎。”這麽有水平的話語。
在太后看來,魯王被逼入朝之後,南京朝廷的政治生態,已經基本穩定下來,楚黨主政,魯、唐兩黨牽製的現象,將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這種情況也是曾太后願意看到的,皇帝年齡太小,若是朝廷亂起來,無論落在誰的手中,他們都討不到好,甚至有生命危險,現在朝局平穩,楚王壓著兩個如狼似虎的朱家親王,對於太后而言,是最好不過了。
可外面宗室鬧這麽大,在宮門口逼著她為宗室說話,卻讓曾太后敏銳的感覺到了一絲危險,若是楚王以武力鎮壓宗室,那無疑就宣誓了楚王的謀逆之心,三王攝政的基礎會立時瓦解,南京朝廷也會立時分崩離析,所以她急招王彥入宮覲見。
曾太后座在珠簾內,對宮女道:“楚王過來了嗎?”
這麽大的事,於情於理,都該向皇氏通報一聲,其實不用贈太后請,王彥也要進宮匯報。
不多時,王彥跟著宮女匆匆進了慈寧宮,給珠簾後的曾太后行了一禮,“臣,參見太后。”
“卿家不畢多禮。”曾太后有些輕柔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給楚王賜座!”
宮女立時搬了個小凳過來,等王彥座定後,曾皇后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遷藩入台的事情,哀家雖居宮中,亦有耳聞,今日宗親在宮門前聚集,讓哀家與皇帝為他們做主,但遷藩入台既然是朝廷國策,哀家也不便插手,只是聚集的畢竟是皇室宗親,哀家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這樣聚集下去,會給朝廷帶來不利的影響,所以急召楚王前來,想知道楚王和朝廷要怎麽處理。”
王彥聽了曾太后的話,暗讚她是個有智慧的女人,“太后放心,臣已有萬全之策,遷藩入台勢在必行,臣絕對不會讓此事影響到朝廷國策。”
珠簾內曾太后,沉默了一下,半響後弱弱的聲音傳出來,“宗藩改革,是楚王為哀家與皇帝背負宗室的罵名,是為大明革除積弊,先皇在世時,就想徹底解決此事,但礙於祖訓、名聲和宗室的壓力,沒有進行徹底的改革,楚王若能完成此事,大功於江山社稷。”
曾太后停了一下,“楚王既然有了萬全之策,哀家本不該多問,但哀家能否提個要求,希望楚王莫要傷了宗室。”
太后前面的話,還是讓王彥有些感動,他改革宗藩為的可是大明的江山,為的天下,太后的話說得多好,唐王、魯王就官僚許多了。
不過太后雖然讓他心中一動,但是他卻依然不準備將處理的辦法告訴太后,因為他的辦法打擊的不僅僅是宗室,也是打擊整個皇族的威嚴。
“太后可以放心,臣沒有要傷害宗室的意思,不過一些懲戒,卻也是不可避免。”王彥沉聲說道。
不傷害宗室,那就是不會動武,曾太后口中出了口氣,“楚王這麽說,哀家就心安了。國事要緊,楚王早些平定風波,哀家便不再多說,楚王自便吧!”
王彥立時起身,躬身行了一禮,後退三步,然後轉身離開大殿。
西華門外,宗室靜坐的廣場上,宗室們一個個被太陽曬的中暑暈倒,圍著的士卒不斷將暈倒的人架著拖出,灌以湯藥救治,等情況稍微好轉便問之是繼續靜坐,還是回去修養,若是選擇繼續,士卒立刻毫不猶豫的將他架起,拖出陰涼之,讓他們繼續暴曬。
這個時候,誰走,就是犯了眾怒,因而沒有一個人離開。
益王等人對於朝廷招來郎中,心中原本還是一喜,認為這是朝廷怕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所以他們的逼迫,必然能夠見到成效,可現在他們卻不禁有些懷疑,這是朝廷要故意整他們。
不過好在時間慢慢流逝,日頭終於落了下去,但宗室們還沒松口氣,一個更讓人氣憤的事情發生了。
不知是大明的將士,平時就吃那麽好,還是有意惡心宗室。
日頭剛落下,一輛輛大車,被運到西華門外,上面一口口大缸被抬下來,香噴噴的白米飯和飄滿油花的肉湯,以及各種大鍋菜,被送了過來。
益王等人以為,是朝廷示好,給他們送來,心中十分不屑,宗室親王能吃這個?益王立時吩咐周圍的人,誰也不許吃,只有餓著才能逼迫王彥出來,朝廷才能讓步。
可誰想,送了的食物,根本就不是給他們,而是讓圍著他們的士卒用飯。
一時間,整個西華門外,展現一個奇觀,萬余士卒,圍著數千宗室,開始吃飯。
宗室靜坐一個下午,也是饑腸轆轆,聞著香味就已經夠難受了,可著些士卒還面朝著他們,故意吃得很慢,細嚼慢咽,然後邊吃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
遠處在觀看的豫王見此,嘴裡不禁蹦出兩個字,“無恥!”
唐王聞聲也走到窗邊,看了下外面的場景,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一整個下午,楚黨一派,完全沒有做出什麽有意義,有利於解決宗藩的事情,玩的全是些歪門邪道,甚至有些無賴的手段,難道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宗室知難而退?
宗室們集會,是想創造一點籌碼,然後迫使朝廷妥協,可現在朝廷完全不與他們對話,準備好了救治手段,只要他們不死,便由著他們靜坐,他們想曬就曬,想絕食就讓他們絕食,比他們還要流氓。
宗室們被周圍士卒氣得不輕,沒想到朝廷這麽無賴。
南京不宵禁,七月間,夜晚的南京要比白天更加熱鬧繁華,平常人們晚上都會往秦淮河一片跑,但今日無數百姓和士子卻湧到了太平街。
宗室聚集鬧事,這麽大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全城,城中各種說法滿天飛。
本來一般人是不敢湊這個熱鬧,可是有應天府的引導,那就不一樣了。
此時整個太平街兩旁,都掛上了燈籠,不少商販還擺上小攤,比上元節還要熱鬧。
晚飯後,天將黑下來,太平街上的人便越集聚越多,那高台上,幾個隻排練了個把時辰的戲班子也一一登場,準備開唱。
“楚王這是唱哪一出啊?”唐王有些不解了。
宗室鬧事,這麽惡劣的事情,本該封鎖消息,避免擴散影響,但他道好,居然把南京城的百姓都引了過來,他就不擔心百姓誤會他針對宗室,有不軌之心嗎?
西華門外,疲憊不堪的宗室們,忽然也發現了在圍著他們的士卒之外,聚集了大量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的將他們圍了起來,正看著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對於高高在上的宗親來說,這種感覺十分不好,就跟柵欄裡的豬被人圍觀,商議著哪頭肥些,哪頭可以出欄宰殺。
幾名宗室十分不滿起身呵斥,讓士卒驅散百姓,但是士卒卻根本不予理會。
其他軍隊或許對於宗室還有些敬畏,但有農民軍印記的忠貞鎮卻並不懼怕這些藩王,農民軍爆發於北方,除了天災之外,明朝封藩大多集中北方,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階級歷史觀,很容易將士紳、地主描繪成十惡不赦的存在,認為他們就會壓榨百姓,當然這種人肯定是有,但其實很多士紳除了是大地主外,也是當地的善人,修路架橋,災年賑濟都有他們的身影,畢竟士紳的田地也是要人來種的,受過教育的士紳,有多少人會傻到將家鄉的百姓,逼迫到餓死的地步。
遇到災年,他們多半是組織鄉民結寨自保,來抵禦外鄉人的劫掠,所以說士紳是歷代王朝穩定的基石,東林再不是東西,那也是給江南人謀福利。
士紳多少是讀過些書的,鄉裡鄉親的不好下重手,但貪官和宗藩就不同了,他們一個沒受過教育,一個純粹到地方撈錢,對地方百姓都沒有感情,下手起來,就沒輕重了,所以農民軍席卷北方,誅戮明皇室成員,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堅決、徹底。
這些士卒中,資歷老一點的,說不定還喝過一碗福祿羹,自然不懼宗藩,根本不予理會,反而將戰刀抽出一節,嚇得宗室趕緊座了回去。
“王彥這到底是要做什麽?”遼王等宗藩,有些不安起來。
益王掃視四周,咽了口唾沫,“不管這些,王彥想讓更多人知道他欺壓宗室,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對!王彥不怕讓更多人知道, 朝廷欺壓宗室,欺壓太祖血脈,我們有什麽好怕的!”襄王鎮定道:“大家不要慌,座著看他們能搞出什麽名堂!”
正在宗室說話之間,西華門兩側的大戲台上,一陣鑼鼓響起,戲曲開唱了。
一邊唱的《福祿宴》,一邊唱《新安王》,才報出劇名,沒在同一個房間內的唐、魯兩王,卻不約而同的猛然站了起來,臉上都出現了惶恐之色。
這《福祿宴》聽名字就知道,這種事情,民間傳傳也就罷了,朝廷怎麽能提,這不是唆使百姓造他朱家的反,打擊皇族的威望,將宗室的醜態展現在世人面前嗎?
皇帝掌權時,對於宗室在民間的罪行,必然要采取維護的態度,不能聲張,也不敢聲張,但這種事情王彥卻敢提,一是他不是皇族,二是宗室犯罪和官員貪腐,瞞著沒有用,只會造成矛盾越積越深,造成百姓不信任官府,只有敢於直面,才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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