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的官兵和錦衣衛開始清洗唐王的屬下,除了極少處發生火並之外,總體來說南京城內,並沒有發生大的騷亂。
這主要是應天府派出了大量的衙役,高一功分出一部分人馬,維持秩序,加上南京內城裡主要居住的都是富人權貴,黑幫無賴和惡棍主要在外郭城,所以南京治安尚且穩定。
當然軍隊內部的火並,多少影響到城中的治安,不少被殺散和逃脫的擁唐派的士卒和軍官,逃入民居,官兵和錦衣衛進行追擊,誤殺和錯殺,在所難免。
不過,有官兵和錦衣衛控制,應天府的官差在街面巡邏,倒也沒出什麽大亂子。
通濟門,城中的混亂還在繼續。
百戶韓常是通濟門的城門官,但在此駐守的軍隊,有三百多人,另外兩個百戶與他一同駐守,附近還有近千人馬在城牆或是街道上巡視,隨時都能趕來支援。
另外兩個百戶,一個叫趙廷遷一個叫周榮,都是從武學卒業的武生,許是覺得大局已定,趙周兩人心情極好,在城頭上高談闊論。
楚王是武學祭酒,武學生都是他的門生,兩人是絕對的楚派,思想上也深受王彥的毒害。
兩人說著,唐、魯兩藩掣肘楚王殿下,使得朝廷力量不能集中,這次兩王自作孽,居然欲圖謀反,現在被朝廷鎮壓下去,今後朝廷在無人掣肘楚王殿下,楚王就能全力練兵備戰,光複舊河山。
王彥在教育武學生和太學生時,有意的降低皇帝的重要性,可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是靠忠君思想來凝聚人心。
現在突然說不要忠君,就會使得人忽然沒了信仰,人心就沒法子凝聚,就會造成思想上的混亂和迷茫。
這麽大一個國家,這麽廣闊疆域和眾多人民,怎麽才能凝聚在一起,必須要有一個共同的想象體存在,才能保持國家不分裂,不混亂,所以王彥提出煌煌大漢的觀念,用忠於大漢來取代忠君,使得整個天下有一個共同的觀念,將天下的人凝聚起來。
這就是從舊王朝,向民族國家的轉變。
這樣一來,以前將士打仗,除了當兵吃糧之外,就是忠於君王個人,現在是忠於大漢族。君王是一個體,而惶惶大漢卻包括了士卒本身,他們不僅是為朝廷打仗,也是為了他們自己戰鬥,所以武學生大都十分激進,民族主義難免抬頭。
周、趙兩人,顯得十分振奮,韓常也微笑附和著,可卻總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城樓對面的酒樓裡,忽然一道用鏡子反射的陽光,射在他的臉上,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後又打出了三長兩的閃光,他知道這是唐王在聯絡他。
這個時候,唐王派人聯絡他,又打三長兩短的閃光,他只要聯系眼下城中的局勢,就大概判斷出了唐王要從他這裡出城。
可他向左右看了看,城門處的三百多士卒,心卻不禁一陣抽搐,這裡面只有一百人是他的屬下,並且他未必全都指揮得動,畢竟部下中的多數人都不知道他是唐王的人。
如果城中沒有戒嚴,官兵沒有加強對內的防守和注意力,他還是有辦法,將唐王個人送出城去,可是現在,除了周、趙兩人的兩百人之外,附近到處都是巡邏的官兵,他們隨時可以趕來支援,就算唐王帶著一千捧日軍,也未必能夠衝開城門。
城門不是房門,一腳就能踹開,像南京的城門,都是鐵皮包裹,兩尺多厚,上萬斤重,個把人根本打不開,要一群人推,而就算打開城門,還有吊橋,那得用絞盤才行,沒半柱香的功夫休想打開,而這麽長的時間,足夠附近的官兵趕來。
韓常唯一的指望就是先殺了趙、周兩人,在士卒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唐王等人墜下城去。
只是他一動手,城門處就會失去控制,他必然會和趙、周兩人的屬下刀兵相向,唐王殿下也會處於危險中,不過唐王畢竟是親王,士卒沒有明確的指令,因該不敢對唐王出手,他只能寄希望於此······
韓常思緒急轉,額頭已經布滿了冷汗。
唐王府邸,隨著官兵與捧日軍兵戎相見,高一功隻得抽調人馬,猛攻唐王府邸。
一個千人隊的武生,手持自生火銃,蹲在府門前,不少人帶著梯子,爬到院牆上,往裡面放銃,唐王府被銃丸打得稀爛。
一名名捧日軍被打得身子抖動著向後退了幾步,然後重重的向後仰倒。
兩名士卒,一手握著滴血的戰刀,一手架起腿上中彈的朱器圸,便往穿堂內退,想要撤退到王府後院。
周圍的捧日軍的士卒,也在密集的彈雨中,往穿堂內竄,不斷有人被彈丸擊得撲倒於地。
朱器圸被架在著後退幾步,一枚彈丸劃出一條直線,將架著他的一名士卒的肩膀洞穿,緊接著又是一枚直接擊中頭部,那士卒立刻倒地而亡,遠處一名小旗,看見了想要過來扶他,才跑幾步,身子就被打得倒飛出去,剩下那名士卒,只能雙手架在他腋下,奮力把他往裡拖拽。
“轟”的一聲響,府門被錦衣衛用圓木撞開,無數官兵手持著兵器衝入唐王府,見人就殺,不管是捧日軍,還是宮女太監,都是一個不留。
他們這是對宗藩動手,必須斬草除根,不然萬一哪天宗室翻身,必然會找他們清算。
高一功暗示劉體仁,唐王府內雞犬不留,就算是唐王,也最好讓他死在亂兵之中。
順系逼死了崇禎帝,這始終是順系將領的一個心結,他們比王彥還要擔心宗室清算,所以他們很樂意再逼死一個唐王,讓宗室不得翻身。
捧日軍畢竟是業余的軍隊,哪裡是上過戰場的官兵對手,隨著高一功派兵過來增援,官兵很快就衝破了唐王府邸。
近千捧日軍,在錦衣衛和官兵的絞殺下,很快就死傷大半,絕望和悲憤的氣氛,在王府內蔓延。
一名捧日軍的百戶,被錦衣衛逼到牆角,長槍捅入腹部,他身體躬起,嘴中冒著血泡沫,憎恨的發出逐漸微弱的聲響,“太祖皇帝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你們這群逆賊···”
對於捧日軍而言,這些人都是賊子,都是叛逆,他們心中憤恨,恨這些人沒有忠義,恨禮樂崩壞,恨這些人犯上作亂。
很快朱器圸與最後十多名捧日軍,就被逼到了唐王的書房前,無數杆鋒利的長槍向他們逼來,他們已經陷入了絕境,已無生還的可能。
這些臉上帶血的捧日軍,每一個都是朱家的子孫,他們原本是天潢貴胄,現在卻要慘死於刀刃之下,心中無不悲憤傷感,但不少人卻又怒出了決然。
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他們才是正道,眾人面臨絕境無不悲傷。
“太祖啊!看看這天下吧!”
朱器圸見近千捧日軍,盡數被殺,心中又悲又恨,宗室子弟,豈容他們屠戮。
大明三百年基業,宗室何至於此?
劉體仁得到暗示之後,讓官兵不留活口,即便是跪地請降的也一並斬殺,唐王府邸屍積如山,池塘裡泡滿了屍體,池水猩紅一片。
閃著寒光的長槍,在他們身前圍了半圈,靠著牆邊的朱器圸,看見寒光閃閃的槍頭和官兵猙獰的臉,知道已經沒了機會。
他算不上英雄,也稱不上名將,但朱家的子孫得死的有尊嚴。
忽然他將刀往脖子上一橫,怒吼一聲,“天誅王賊!殿下為我等雪仇!”吼完,他便奮力一拉,鮮血飛濺,整個身體便慢慢倒地,濺起一片黃塵。
“將軍!”身邊的士卒痛聲急呼。
用捧日軍的犧牲,換取唐王逃脫,為誅殺權奸王彥留下一絲希望,為宗室保存一線希望,朱器圸作為大時代裡的一枚棋子,他願意赴死。
“天誅王賊!”
“天日昭昭!帝室長存!”
他身邊剩下的捧日軍,也都絕望,幾名軍官見此也將刀一橫,問候了王彥全家,大罵奸賊之後,揮刀自殺,另幾人則癱坐於地,絕望的哭泣。
劉體仁沒有一絲憐憫, 政治鬥爭,就是這麽殘酷,如果他們失敗,同樣會這麽淒慘,殺一人是殺,殺一千人也是殺,如此不如殺個乾淨,免得給自己留下隱患。
“殺!”當下劉體仁一揮手,官兵便挺著長槍蜂擁而上,將剩下的捧日軍全部捅成了蜂窩。
長槍插入這些人的身體,然後又拔出,再次捅入,鮮血和慘叫聲混雜在一起,為朱家的沒落,揍響了一曲挽歌。
官兵捅了一陣,待徹底沒了哀嚎,一個個面無表情的徐徐退回,他們身上的戾氣消退,內心逐漸有些惶惶,他們殺的不是普通的士卒,而是宗室組成的捧日軍···
這時劉體仁“噌”的一拔刀,便疾步走到書房門前,一腳踹開,士卒隨他一擁而去,可是裡面卻空無一人。
從書房退出,幾名士卒接連過來稟報,其他地方也沒有發現唐王。
劉體仁聽了面色一沉,“都給我去追,各門早已關閉,他們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