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離開南京已有幾天,但是唐魯兩王在政務上卻依然插不上手,大明朝廷按著這四年來形成的規則,照常運轉。
這主要是王彥近些年來以身作則,沒有濫用權力,事事按照規矩來辦的結果。
他帶頭守護規則和律令,久而久之就使得明朝的官員和政府機構,養成了一定的習慣,使得官僚集團達成了一個共識,認可了這套規則。
其實,王彥即便是在南京,他參與的日常政事也很少,平常的事物都是內閣在處理,他只是掌控大的方向,提交一些重要的議案,而他的放權,也使得內閣養成了掌權的習慣。
權力是個怪東西,一旦到手,就不會輕易放下。
唐魯雖然也是理政王,但不是攝政,他們只有在議事堂的表決權,沒有參與內閣事物的權力,最多只能谘詢、建議和旁聽而已。
四月間,唐王聽說王彥將要離開南京前往武昌時,內心還一陣高興,認為王彥不在,他可以趁機左右一下朝局,推行幾個對他有利的決議,但是未想到,內閣對於他的建議,根本不予理會。
朝廷因為鄭成功先斬後奏,進攻呂宋十分不滿。文官集團對於軍閥割據,可以說十分警惕,誰也不希望藩鎮割據,武夫掌權的時代再次降臨。
因而朝中上下,都很讚成王彥軍隊國家化的決策,在五忠軍、神策軍收歸中央之後,大臣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唐魯身上。
這次鄭成功攻下了呂宋,唐王便提出在呂宋設郡縣,暫時由福建管理,可內閣卻不同意,表示要按著佔城的例子,由中央派總督直轄。
作為擁唐派的蘇觀生、陳子壯等人,起初是擁護唐王的,但這幾年來,他們從王彥的一系列改革,以及放手五忠軍的舉動中,也看出了他加強中央集權,改革弊端的決心,認為王彥並沒有謀逆之心,轉而擁護王彥的決策。
如果王彥在朝廷搞一言堂,大肆排除異己,安插心腹進入朝廷,蘇觀生等人或許還有倒王之心,可是偏偏王彥沒有這麽做,而是將他們吸納進來。
在王彥的內閣裡,他們是內閣大學士,幫助唐王奪權,他們最多也是內閣大學士,而且他們發現,王彥做的事情,正是歷代文官集團想做的事情,符合他們的政治訴求。
如果將王彥趕下台,由宗室掌權,說不定又要回到隨意廷杖大臣的時代,而這是整個文官集團都不願意看到的。
他們作為大明中央朝廷的內閣大學士,考慮問題時,有時候得從中央出發,便逐漸與唐王拉開了距離,否定了唐王的意見。
唐王這才發現,即便是王彥不在,他也無法影響內閣,這讓他內心頓時焦慮起來。
王彥這是在掘皇家的根基,若是長此以往,在有個幾年,朱家可能就被完全架空,皇帝就成了獻帝,朱家遲早有滅族之禍。
五月間,長空碧藍如洗,天氣日漸炎熱起來。
初五,正是端午佳節,唐王府的院落裡月季、杜鵑、扶桑、海棠、金銀花、石竹、虞美人、金魚草、矮牽牛一一盛開,花香撲鼻,五顏六色、千姿百態的爭奇鬥妍。
南京的風氣看似很開放,民間議論朝政的聲音不絕,可事實上,城內密諜遍布,並不向表面那麽寬松。
王彥為了鼓勵商業,其實一直采取外松內緊的策略,他對普通民眾的管制放松,以便增強社會的活力,可對於唐、魯等重要人物的監視,可以說一點兒也沒有放松。
唐王自然知道,王彥安排了許多密探監視他,所以便在府中開辟了一塊院子,親自種些花花草草,想讓王彥放松警惕。
五月天氣暖和,不少花兒都在這時開放,姹紫嫣紅的奪人眼球。
唐王就在這院子裡,擺下了宴席,邀請魯王,還有些親近之人,一同過端午,祭奠屈原。
院子裡聚集了不少唐王的心腹,但大多是些在南京朝廷中不得志,反對朝廷鼓勵商業的傳統官紳。
宴席就在花叢之中,眾人圍坐在幾個大桌邊上,吃著各種粽子,喝著上好的果酒。
院子中還有一個戲台,在一陣絲竹鑼鼓聲中,一個生角男子走上台來,點絳唇,悲聲唱道:“數盡更籌,聽殘銀漏。逃秦寇,啊哈,好教我有國難投,那答兒相求救?”
那生角唱完一句,絲竹鑼鼓聲一停,便聽戲台後一人唱白道:“欲送登高千裡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空作悲秋賦。回首西山日已斜,天涯孤客真難渡。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鑼鼓音樂聲再起,生角擺出幾個動作做,便繼續唱道:“俺,林衝。一時忿怒,拔劍殺死高家奸佞二賊。多蒙柴大官人贈俺書信一封,薦往梁山。俺白日不敢行走,隻得黑夜趲行。呀,恰才星明月朗,霎時霧暗雲迷···”
這出戲是根據《水滸傳》的故事改編,叫《靈寶刀》同水滸的情節又有些不同,劇裡的林衝是一位在疆場上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一心為了朝廷,因為看不慣奸佞大臣高俅等人專權誤國,上疏彈劾,結果被降職為禁軍教頭。
但林衝仍不願與奸佞同流合汙,繼續給皇帝上疏,揭露高俅等人的種種惡行。高俅惱羞成怒,用計謀陷害林衝,將他定成死罪。
在明朝時,昆曲興盛,但凡是大戶人家,平時吃飯時,必有評彈助興,遇到大的宴會,那就少不了昆曲。
這幾乎已經成了考量一戶人家,是不是名門大族的標準之一,是以江南但凡有點身份的人,府中基本都養著幾個戲班子,那格調,那情趣,會讓人優越感油然而生。
唐王府上,也有一個班子,一般人家的班子,主要還是女眷在聽,多唱些《西廂記》、《桃花扇》之類的戲目,但唐王卻喜歡看些誅殺奸逆的戲目。
其實從朝廷的角度來看,梁山好漢就是賊寇,不值得的歌頌,王彥就不太喜歡水滸傳, 可是唐王作為大明的親王,卻特別喜歡看這個《靈寶刀》,前前後後已經看了不下三回了。
除了這目劇外,唐王還喜歡另一出劇,乃是寫於隆慶年間的《鳳鳴記》,講的就是嚴嵩父子倒台的政治事件,是在嚴嵩之子嚴世藩伏誅不久,被創作出來,反應了民間對於嚴嵩父子貪贓枉法的憎恨。
唐王其實更喜歡《鳳鳴記》,可是他只看了一邊遍,便沒有再點過第二回。
唐王府養的戲班子,唱的自然不會差,可是院子內卻很安靜,並沒有向城中戲樓內那麽嘈雜,時時轟然叫好,他們看到精彩之處,最多只是輕微擊掌,與身邊交頭耳語,這也是貴族的格調。
今日端午,正是祭奠,屈大夫的日子,唐王坐在宴席中,看著台上林衝殺了高家奸逆,又想著屈大夫投江,心情便不由得有些低落。
這時坐在一旁的魯王突然靠過來,小聲說道:“王彥西巡湖廣,我們就真的只能在這裡看戲,緬懷屈大夫,而不能有所作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