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聲桓的一千多家丁,加上些未投降的武衛軍,以及沒逃脫的浙兵,被橫衝馬軍圍了起來。
譚泰等人大聲吆喝著讓叛軍士卒們投降,可是這些士卒卻結成一個圓陣,將金聲桓護在了中間。
叛軍士卒將長槍伸在外面,盾牌手組成一面圓形的龜牆,牆內的士卒則彎弓如滿月,鋒利的箭頭瞄準著奔馳轉圈的騎兵,火銃手也端起了銃杆。
騎兵圍著叛軍士卒,打馬而轉,呼號著讓叛軍放下武器,一連呼了幾遍,都沒得到回應。
譚泰隨即長槍一指,騎兵呼嘯著想要擾亂圓陣,可是幾次都被叛軍士卒打退。
一時間,馬軍對於這個龜陣沒有辦法,主要也是騎兵不想付出傷亡,所以不願硬衝。
騎兵圍著圓陣轉了幾圈,幾次償失突擊,都沒有成功,譚泰當即勒住戰馬,近千騎兵停在了圓陣之外,駐足下來,遠遠的監視。
“去!調幾門炮來!將這個龜陣轟開!”譚泰揮著馬鞭,對身邊的親衛說了一句,想要故技重施。
親衛一抱拳,正要調轉馬頭,遠處一隊反正的武衛軍,卻奔跑了過來,為首一人正是李元胤。
“這位將軍,不知什麽情況?”李元胤騎在馬上,抱拳道,他並不認識眼前這位滿清降將。
“金聲桓就在裡面,但是拒不投降,本將已經讓人去調炮過來,天黑之前,必定收拾了他們!”譚泰有些惱怒,都到這個份上,還不能看清局面,這夥叛軍太不識時務了。
李元胤聽了眉頭一皺,金聲桓對他有些恩情,至少沒有吞沒過他的戰功,不過他既然選擇了站在楚王一邊,就得明確的將態度表明出來,不能拖泥帶水。
他沒撞上,還好說,可遇見了,那就必須出手。
既然背叛了唐王一邊,他就已經不容於擁唐派,做事就要做得狠一些。
“將軍若是不在意,在下願意幫忙,擊破這股叛軍!”李元胤拱了拱手。
李元胤不認識譚泰,可是譚泰卻認得李元胤,要說金聲桓被他圍住,功勞肯定是算他的,不過他是個外來戶,卻不好一個人吞下這份功勞。
唐王這次叛亂,只是擁唐派中的少數人參與進來,且多是武將,但擁唐派也就是帝黨派系中的文官,像堵胤錫、蘇觀生、陳子壯這些大佬,都沒有叛亂,他一個滿人,參與漢人內部的政治鬥爭,還拿了金聲桓這樣的漢人豪傑,總是會引起一些人的不滿。
譚泰看了李元胤一眼,“好!冠軍候要是能破敵,這功勞咱們平分!”
李元胤沒有廢話,他一抱拳,一拔馬韁,衝到陣前,看著結成圓陣的武衛軍士卒,還有裡面的一杆大旗,便開口說道:“金都督,為了弟兄們,降了吧!”
披頭散發的金聲桓坐在裡面的一塊石頭上,他的頭盔不知道哪去了,頭髮散亂,幾乎遮住他半張臉龐。
這場失敗,徹底擊垮了這位雄壯的漢子的雄心,他面色煞白,嘴唇乾裂,身上的鎧甲也被刀槍劃破了三四處,其中一處顯然是貫穿了鎧甲,傷及了皮肉。
這時金聲桓手裡攥著一柄大刀,部將和親兵就在他周圍,可有這麽多的人,卻出奇的寧靜,似乎誰也不想說話,他聽到李元胤的聲音,內心惱怒,可是失敗後的絕望,已經讓他懶得理會李元胤,只是恨聲對身邊滿是血汙的親衛說道:“告訴那個叛賊,想要本鎮的人頭,叫他速來取,不用假惺惺,本鎮覺得惡心!”
李元胤安撫著躁動的戰馬,圓陣中一個聲音忽然罵道,“叛賊,少假惺惺的,要打就打,老子們奉陪!”
圓陣之中,大多數人一陣沉默,可還是有不少人揮舞著兵器,附和著大罵叛賊。
這場戰鬥,是明朝內部的政治鬥爭,是上層人物為了奪權,而引發的內亂,站在楚派的角度,他們是在平定叛亂,站在唐王的角度,則是為國除奸,保護朱明江山。
雙方都有各自的思想在指導,站在任何一方,都有自己的理由,至於這些被卷進來的士卒,只是在政治鬥爭中站錯了隊,談不上什麽對錯。
李元胤聽了聲音,眉頭一皺,隨即也不久留,而是拔馬回陣。
不多時,一聲號響,反正的武衛軍,主要也就是原來的李部人馬,便推著十多量大車,舉著盾牌,向圓陣衝來。
這種烏龜陣,渾身是刺,馬軍不好張口,可是步軍卻有許多手段。
陣中的士卒,見他們接近,頓時火銃弓箭齊發,銃丸打在大車的擋板上,碎木飛濺,箭矢射來,李部的將領立刻一聲大喝,“舉盾!”前進中的李部士卒,當即齊刷刷的將盾牌舉起。
箭矢叮叮當的射在盾牌上,不少士卒被射倒,但後面的士卒,卻沒有停下,他們繞過摔倒的士卒,舉著盾牌繼續有節奏的前進。
在圓陣內弓銃齊發時,走在大車和刀盾手後面,背著弓箭的李部士卒,邊走邊張開弓箭,拉成滿圓,“咻咻咻”的往圓陣內射出一波箭雨。
遠處的橫衝馬軍駐足觀看,不得不承認,武衛軍確系大明朝的一支精兵。
陣中一隊火銃手,對著不斷逼近的李部士卒,再次打出一輪排銃,隨著距離接近,藤牌和衣甲已經無法防禦銃丸的攻擊,走在前排的李部士卒,藤牌被打得火星四濺,士卒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地。
而就在這時,踏著整齊的步子,緩緩而行的李部士卒,忽然呐喊一聲,“殺啊!”士卒們便紛紛將舉著的盾牌放下來,一刀掃斷插在藤牌上的箭杆,發足向圓陣衝來。
十多輛大車,被李部士卒推得飛快,猛然就撞在叛軍的槍林上,一下就將槍陣蕩開,將盾牆撞得凹陷。
數十名李部士卒,跟在大車身後,拚命的向前推,叛軍的長槍,刺不到車輛後的李部士卒,圓陣被擠的一點點的凹陷,叛軍士卒用長槍,突刺大車的側面,李部士卒則揮盾抵擋,不多時,圓陣就被破開。
李部士卒是武衛軍中,最能打的一支,金聲桓的家丁也是精銳中的精銳,圓陣一破,雙方就陷入了混戰。
“將叛賊都擋回去!”金聲桓揮舞這戰刀,聲傳四方。
他的親衛,排成密集的陣形,用戰刀長槍,拚命絞殺著敵人,他們從左良玉時代就跟隨金聲桓,長年的征戰練就他們高超的戰術素養。
只是他們的對手也不差,是高傑久部中的一支,經歷的戰事不比他們少。
戰鬥異常的激烈,可是李部人馬畢竟要多上幾倍,雖然叛軍竭力抵抗,可是劣勢還是逐漸顯現。
金聲桓已經殺紅了眼,手中的大刀不知砍翻了多少人,他似乎也沒想過要活命,只是不停的廝殺。
很快他身旁的親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剩下的人馬,也被分割包圍,他身邊只剩下十多人,可金聲桓仍舊沒有絲毫懼意。
他盼望著死,盼望著結束,這場內戰,對於王彥而言,也不光彩,朝廷也不好深究不放,只要他一死,王彥沒有顧慮,或許能換取朝廷對他族人的從輕發落。
秘密麻麻的李部士卒向他湧來,可是金聲桓勇猛無比,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他手中的大刀匹練一般揮灑,當者披靡。
突然, 幾柄長槍同時向他刺來,他擋開刺向胸膛的幾杆,卻沒注意下路,大腿立時被捅的鮮血飛濺。
兩名家丁頭目殺退敵兵,竄上前去一把架住金聲桓,邊往後拖,邊大喊道:“督鎮叛賊勢大,你快走!”
金聲桓沒來得及回答,李部士卒又蜂擁而上,一名親兵變被一槍刺倒,好在這時又有幾名家丁頂上,才護住他的安全。
這時金聲桓環視戰場,家丁已經所剩不多,他看著這些為他拚殺之人,忽然一聲長歎,然後看著扶著他的家丁頭目,不禁開口說道:“你跟著本鎮有十年了吧。”
“甲申年跟的督鎮,是快十年了!”頭目回道。
金聲桓看著他,忽然一笑,“昔日霸王自刎,贈屍身予故人,讓他們封了個萬戶候!你跟隨我多年,我亦是中原豪傑,今也沒什麽給你,你就拿我首級,換場富貴去吧!”
說完,不待頭目回話,金聲桓便把刀一橫,自刎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