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社會提高了人和各行業的協作,細化了分工,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社會的生產能力。
從創造財富的能力而言,他相較於傳統的農業社會,是一次革新,是一個進步,但從社會的穩定程度和抗打擊能力而言,初級形態的商品社會,由於技術上沒有突變,生產能力相對於農業社會並沒有碾壓式的提高,所以他一旦受到重創,穩定性反而不如傳統的農業社會。
金國的紡織行業,上遊包括棉花種植、采購、紡織、下遊主要是染色、印花、刺繡、運輸和銷售。
就染色而言,光是染料的原料就有朱砂、鉛粉、絹雲母、炭黑、以及種植各種植物來獲得染料。
如藍草來染藍,用茜草、紅花來染紅,用黃檗來染黃,從植物的種植、栽培,到提取顏料,再到織布染色,這是一個巨大的產業鏈。
這個網絡和產業並不只是在長安一個點,像紅花就主要來自金國控制的青海和西域、黃檗則來自陝南和漢中,甚至有些原料是從明朝高價購買,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商業網絡,它遍布整個金國。
現在一點出了問題,整個產業鏈的上下遊都會受到重創,他影響的人堪比農業社會遇見了大規模的天災一樣。
初級的商品經濟社會,既要面臨制度和監管不力帶來的商業風險,同時也要承擔傳統農業社會的天災,增加了社會的不穩定性,一些古代的帝王重農抑商,都就是不喜這種不穩定,習慣於將人固定在土地上的安穩感。
這時明朝忽然拒收了金國的布匹,讓原本瘋狂增長和擴大規模的紡織行業,一下受到重創,布匹原料和貨物都堆積如山,大多數人都負債累累。
百姓今年種植的棉花,從植物中提取的染料,將無人收購,雇工失業,商人破產,他們都失去了收入的來源。
這個時候,他們最害怕的就是糧價再漲,可是偏偏金國今年的糧食減產。
這些沒了收入來源的人,害怕糧價一漲,手裡緊剩下的一點銀子,買不到糧,撐不到來年,再加上有明朝細作散播謠言,推波助瀾,長安城內頓時形成了恐慌性的搶購風潮。
城中原本就漲到三兩每石的糧食,沒多久就漲到了六兩每石,已經超過了崇禎年間北方三兩六錢每石的糧價。
就是這樣,沒一會兒,沿街的糧行也都掛起了售罄的牌子。
眼下一方面是棉布價格受挫,一方面是糧食上漲,沒買到糧的人都急得團團轉,四處打探消息,想知道哪裡能把手裡的布賣出去,哪裡能買到糧。
集市裡沒買到糧,騾車上的貨物也賣不出去的行商們,滿臉的絕望。
他們全部的家當,幾乎都用來采購原料,原本一車貨值十多兩,現在一兩銀子都沒人要,可米價又漲到了六兩,他們怎麽能不絕望。
“五兩一擔的棉花漲到十五兩,我就知道肯定會跌下來,但誰也沒想到會跌這麽早,而且還跌破了五兩。”一個趕著兩量車的行商,雙手捂臉,後悔的蹲在了地上。可以看出來,他收了不少棉花,現在全砸手裡了。
“這次咱們都上了明人的當,說什麽百萬的訂單,天竺和天方的人口過萬萬,只要布織出來,不怕沒有市場。他們把咱們這裡的棉價炒了起來,說什麽明年還得繼續上漲,誰知道都是騙人的,他們把訂單一撤,可把咱們坑慘了!”
“我這車染料,還是從明國那邊高價收來,準備賺個差價,現在,哎!”
“現在咱們的貨怎麽辦,還能出手麽?”
“聽說明國那邊會收,不過價格很低······”
“直娘賊的朱家,不要臉的畜生,以前就禍害我們三秦,這次又坑害老子,老子和他們勢不兩立。”
要想炒高某些物品的價格,首先就得能講一個好故事,故事得能讓人相信,得能讓人看到一個好的前景。
這次明朝的故事講的不錯,半真半假,金國信了,自然就被坑了。
······
洛陽城,五德錢莊河南總號,因為靠近金國,所以成為了炒作金國棉價的指揮中心。
五德號與明朝一起壯大,如今勢力已經穩固,所涵蓋的業務更是廣泛,包涵了各行各業,影響力巨大,就是地方官府和不少勢力龐大的商號,都得看五德號的臉色行事。
去年初,在五德號的授意下,明朝的一些商號開始在金國講故事,參與炒作金國棉價,數位大掌櫃直接從南京到洛陽來主持運作。
半個月前,五德號的總裁陳永華,也從南京趕來洛陽,便宣示這場進行一年多的炒作,終於要結束了。
此時在五德錢莊河南總號的一間大堂內,中間是一張長方行的大方桌,上面堆滿了各種帳目,兩邊坐著十多個掌櫃,陳永華則座在中間,聽著下面的人的進行匯報。
“總裁,去年初,在向金國下單炒作之前,我們通過在金國的商號,收購了金國棉花十萬擔,又從我朝秘密輸送棉花十萬擔進入金國,花費共計一百萬銀元。”一名大掌櫃,站起來大聲說道:“在下單之後,我們為了抬高棉價又以十兩每擔的高價,收購了金國棉花五萬擔,花費了銀元五十萬。近期這些棉花,已經陸續以十五兩每擔的價格,出售給了金國商號,共得銀三百七十五萬。”
陳永華心裡默算,隨口說道,“棉花一項,成本一百五十萬兩,再減去人工和運輸成本,那應該淨賺二百二十萬兩。”
明朝的手段就是先收購一批棉花放在金國屯起來,然後講一個好故事,與此同時再花一筆錢用來拉高棉花的價格,等金國商人和民間的百姓相信了故事,又看棉價確實在瘋長,他們就會進場接盤。
如果接盤的人少,明朝就再花點錢,繼續把棉花的價格再拉一輪,拉到金國人擋不住誘惑,相信還會再漲,有更多的人入場為止。等進場的人足夠多之後,明朝便將事先屯集和後來購買的棉花悄悄出手,讓入場的金國商人接盤,自己全身退出這場炒作。
負責棉花炒作的大掌櫃說完,他下手的一名掌櫃,隨即站了起來,“總裁,染料的運作方式,同棉花差不多,不過因為有棉花和棉布價格拉動,我們的炒作相對簡單許多,沒用什麽銀錢炒作,染料價格就大漲三倍,這次共計獲利金國白銀一百五十萬兩。”
僅僅棉花和染料兩項,明朝獲利就接近四百萬,同陳永華一起來洛陽的掌櫃,還有一旁銀錢監的官員,臉上都露出了震驚和喜悅之色,紛紛交頭議論著。
陳永華對此卻十分的淡定,他用手敲了敲桌面,周圍立刻安靜下來,他則開口說道:“前期對棉布的炒作,就到此結束,下面便開始進行收尾事宜。這次金國吃了大虧,必然會采取措施,嚴查到底,順裕號、興隆號、瑞永昌號這三家商號的銀錢轉移了沒有?”
這三家商號表面上是金國商號,實際上是明朝的資本,就像當初滿清資助傅有年在南京辦商號,探查明朝的情報一樣,明朝在金國也有不少商號,也收買一些金國人。
王掌櫃忙站起來,拱手道:“這三家商號的銀錢,在半個月錢,就秘密運到了洛陽,目前在關中只剩一個空殼子,金國就算查到,我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陳永華點點頭,又看向另外一人,“趙掌櫃,關中的糧食行情況怎麽樣?”
“不出預料,大漲數倍,現在已經到了六兩一石。”
陳永華笑了笑,“我們掌握了多少糧食?”
“金國對糧食買賣監控很嚴,雖然我們早就開始收購,但是屯集的糧食並不多,只有三十萬石。”
這次對金國出手,是多個方面的,糧食價格的上漲可以預判,明朝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過金國對糧食、鹽、鐵這些物資監管很嚴格,也不許出關,所以五德號雖然早預判金國糧價會漲,但是卻沒有屯集多少糧食。
陳永華沉思著,此次五德號對金國的棉價進行炒作,僅僅前期的棉花和染料就淨賺三百七十多萬兩金國白銀。而在整個炒作過程中,除了明朝賺錢之外,金國最先入場的一部分人可能也賺了一筆,虧損的是泡沫破滅時還留在盤子裡的絕大多數人。
這些人的損失,不會只是明朝拿入手中的三百七十多萬兩,總共的損失應該在千萬兩以上。
這麽大的財富損失,金國朝廷不可能不出來維持穩定,甚至拯救市場。
陳永華沉思一陣,突然說道:“告訴那些糧行,少賺一點沒有關系,不要與金國官府對抗,讓他們跟著市價出售,盡量不要暴露自己。”
金國的糧價比明朝要貴一些,最初每石在一兩五錢銀子左右,現在漲到六兩,就算此時出手,也可賺一百多萬兩金國白銀。
陳永華估計金國可能會采取強製性的手段,所以讓糧行跟著金國官府走,落袋為安才是上策。
“是,我稍後就給關中送去總裁的指示。”
陳永華點了點頭,又問道:“現在棉花和棉布跌到了什麽程度?”
“棉花已經跌到每擔一兩,普通棉布跌到每匹一錢。”
正常情況下,金國的棉花價格應該是五兩每擔,棉布是每匹五錢,現在都暴跌到正常水平之下,有了五倍的差距。
陳永華笑了笑,“這個價格可以吃進。讓人散布消息,只要貨物出了潼關,我們就這個價格收購。”
大堂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前面只是開胃,這才是主菜。
明朝低價收了這些棉花、棉布,轉手直接裝船拉到江南。這前前後後,五德號獲利會接近千萬。
金國人是拿著自家生產的棉布做生意,不僅把貨物低於成本給了明朝,還倒貼給明朝一大筆錢,幫助明朝生產貨物, 種植棉花,而五德號是錢也要,貨也要,無恥到了極點。
長安城,皇宮內,從渭南縣匆匆趕回來的豪格,坐在皇位上雙手顫抖著拿著奏折觀看,整個人臉色都被氣成了紫色。
忽然豪格猛然將禦案上的奏折全部掀飛,身體劇烈的喘息著,破口大罵道:“無恥!小人!混蛋!老烏龜,欺人太甚!”
豪格畢竟是個滿人,打打殺殺在行,卻不太懂商業,更加不懂用商業的手段來打擊對手。他哪裡知道這麽多套路,哪裡知道除了直接用刀搶,還可以這樣搞,他看了大臣的折子,金國十年的積累,被明朝套走將近一半,他肺都要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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