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殺人夜?不,沒有殺人,今天的月色特別好,皎潔明麗,仿佛夢幻。這樣的美景跟城中百姓們的人心惶惶形成鮮明對比,可惜無人欣賞。
風吹動,石榴樹枝頭沙沙作響,卻有二十幾個黑影爬牆竄入,他們對於掛在枝頭的石榴視若無睹,隻從容有序得潛入黑夜中。
沒多久,他們到了陳家偌大園子裡方位最開闊的地方——祖祠。
祖祠後院埋了陳姨娘的屍體,這件事在陳家都傳遍了,也瞞不過外人,本城百姓都風言風語,何況有心人。這夥人明顯知道這件事,因此都不經意朝挖出屍體的地方看了一眼,但這細數起來足有二十五人的小隊伍卻對此卻也沒什麽太大反應,甚至連呼吸都同一頻率,儼然訓練有素。
領頭者個頭很高,到了這個院子後瞥了那埋屍之地一眼,收回目光後,他環顧周遭,確定無人窺視後才揮了一下手。刷,十個下屬竄進祖祠中,沒一會,一個人站在門邊打了一個手勢,領頭者這才走進去。
而在這個時候,有誰還記得在園子裡另一頭跟祖祠南北相呼應的地方也坐落了一個小院呢。這個小院以前是陳家最沒有人氣最受冷落的地方,此刻更顯得蕭條死寂。
這裡死了一個女人陳姨娘,也死了一個讓城中百姓都惶惶不安的陳易生,並且院子裡的一株老石榴樹下還埋著一具死了很久很久且被吃得差不多只剩骨頭的屍體——這是一個活人禁入的地方,也該被人刻意遺忘。
但它也迎來了一個客人,黑影翻牆而入,並不在前院停留,而是直接進屋,門關上,無聲無息。
屋內有一股霉味,家具等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料想用不了多久這裡便會被塵埃覆蓋。這人進屋停留了下,似乎翻看了什麽東西,過了一會他才到了後院,後院裡沒啥,只有灶台跟小柴房。
他走進小柴房之中,看了看,屋子不大,堆積著許多木柴跟一些廢棄家具,其中就有一個衣櫃。
走到衣櫃邊上看了看,衣櫃的櫃角下面有挪移的痕跡,且痕跡還是弧線的。但顯然有些灰塵覆蓋了這個痕跡,探手掰動了下這衣櫃一側,很輕易地,這衣櫃沿著軸子扇形挪移,底下的地板露出來,地板上面還有拉環,果然有暗道!
——如此簡陋的柴房竟然會用這樣厚實平整的石板鋪地,前頭小屋還都是一片土地呢,這就是整個院子最不合理的地方!石板被拉開後,他消失在那地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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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之下俱是大塊的花崗岩砌成,古代很少以石料為建築材料,多以木材為主。但石材也不代表沒用,事實上軍事用地比如地道等都是用的石材,顯然這條寬闊且修砌規整的地道工程不小,而且官方對這樣的工程也明令禁止,尋常人家是無法做到的,哪怕是陳家這種富庶人家也不行——堂堂大唐盛世,有錢的世族多了去了,陳家還不足以以此為傲。
但這一夥二十多人的小隊卻知道這條地道代表了什麽,領頭者目光精銳,似有喜意,但還是克制了情緒,帶著人今生穿行甬道中,很快他看到了甬道盡頭那邊有光,金黃的光,是財寶!
但當他們靠近那流淌著金黃光暈的藏寶室,領頭者忽然步子一頓,驚疑不定得看著前方。
光還在,依舊金黃,但那卻是火把照耀的光暈,有一個人正握著火把,站在甬道那頭——距離他們不過四五米距離。
他握著火把,仿佛已經等了他們許久,目光深邃不見底,火光都不能驅散他身上的冷凝跟死寂——他的身上有一種讓人懼怕的安靜。
領頭者目光閃爍,悄然握緊了腰上的刀,卻突兀聽到那人開口:“袁林,你我從兒時便認識,稱兄道弟多年,如此在地下相見便要拔刀相向?”
袁林蒙著黑布的半張臉臉色大變,但還是鎮定了下來,輕輕笑了下:“老四,以前我是真的小看你了,還以為你只會做學問,沒想到你藏秘隱忍的功夫也不淺。”
頓了下,他的目光鎖牢陳易軒,聲音有些冷:“家中有前朝余孽藏寶密道卻不上報,且從中謀取巨額財寶發家,光是這個罪就夠你陳家上下百號人被處斬了,不對,還得株連九族。就算你有榜眼頭銜又算什麽,我倒想知道你諂媚上的洛陽貴人能否替你抹去這驚天罪責!”
他的聲音冷厲,仿佛那滅門的朝廷罪罰已經降臨陳家,也仿佛這樣才能讓他凌駕於這個從小就才學名望在他之上的兄弟。
但他卻沒有從陳易軒臉上看到任何驚惶,甚至他並不對此給予什麽反應,而是提了一件袁林並不放在心上的事情。
“七歲之時,本來一直身體不好的母親忽然複發病重,當時我期望她早日複原,便夜讀金剛經,卻因此感染了風寒。父親當時在外走商,府內傭人雖多有照顧,我跟母親卻屢不見好,尤其是那一夜雪下得十分大,我跟母親頗為難熬,眼看著要共赴黃泉,是二叔匆匆趕回來冒著大雪挨家挨戶找大夫抓藥材,且二嬸衣不解帶照顧”陳易軒眉目清冷,仿佛冰冷重複沒有波動的語句,但他看著袁林一字一句:“袁林,什麽蘇萊什麽榜眼於我不過雲煙,人這一生總有別人不能碰的底線,也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袁林忽然感覺到懾人的危機,陳易軒知道蘇萊,是否也早已得知他窺伺陳家的越王藏寶密道,也是否早已設下埋伏。
“不好,快殺了他!”袁林跟那些高手拔刀飛奔而來的時候,陳易軒已經很淡漠得將手按在牆壁上,機關按鈕嵌入,袁林等人所在的甬道地板忽然消失,二十幾個人便是齊齊落入那地洞之中,且慘叫哀嚎不絕於耳。
陳易軒踱步走過去,一步一步的,“下面的老鼠早已饑餓許久,我之前允諾它們今夜有大餐供它們溫飽,幸好袁兄你按時赴約且慷慨解肉。”
他到了邊上,俯視著下面被數百隻餓鼠瘋狂啃食的袁林。
“我陳家根基頗淺,在大唐朝廷之前脆弱如紙,聖人皇恩與威嚴皆是我不能承受的,但你袁家比我陳家也差不離多少吧,不知三年前江南道趙司馬走私軍械私通契丹一案袁伯父可有印象,畢竟他曾跟趙大人夜會三次密聊許久,這是當時趙司馬心腹記錄的與會內容跟簽供畫押,正本我在洛陽之時已遞送大理寺,這是專門拓寫下來給你看的。”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指尖一松,紙張緩緩飄落,覆蓋在袁林掙扎且不斷往上伸的腦袋上,但很快許多老鼠爬上他的臉跟腦袋,連帶著紙張也啃咬粉碎,濃烈的血腥味直衝往上,但陳易軒也只是安靜看著,直到下面了無聲息,只有老鼠們的咀嚼聲。
他關上機關,舉著火把往內道走,仿佛剛剛只是來這裡散了下步,那樣閑散平靜,情緒沒有任何變化。
但他很快看到了在這個地下秘道的另一個存在者。
這個人站在甬道的另一端,似乎冷眼看著許久許久。
陳易軒瞧著對方,似乎並不意外:“你果然來了。”是誰?是誰還知道這個地下秘道而且還不懼不怕得看了這麽久的熱鬧!
顧曳?不是她,是另一個人,一個他早已留意的人,“我陳家區區殺人命案還不足以讓盧少卿紆尊降貴派遣身邊衛士過問,是盧氏也對前朝余孽藏寶洞察消息了吧。”
火光照耀到了那頭,青羽的面容一覽無余,但負傷的他臉色雖然蒼白,卻沒有半點怯弱,哪怕剛剛親眼看到了外面盛傳有魏晉文公之風的陳家公子令人發指的殺人手段,他看著對方平靜面容,終究開口:“大人只是說過沉王今日招攬的幕僚雖出身微薄,但很有幾分能耐,榜眼之才,玲瓏之心,且一同出自范陽,若是家中出事,盧氏對此關心幾分也不為過。”
陳易軒垂眼,“聖人曾言盧氏少卿有文曲之才兼貪狼之銳利,蓋為大理寺刑偵之楷模,卻不知還有如此友愛之心,讓易軒佩服。”
青羽知道這個人是前屆榜眼,文采敏捷,心思更是敏銳,口舌爭辯沒意義,所以他直入主題:“這條地道也不過是當年秘藏冰山一角罷了,乃當年私通余孽的那屆幽州刺史私挖之地,藏匿幽州一部分軍械物資跟財物,一頭通刺史府,一頭通你陳家,當年陳家老祖買下這園子地契偶然發覺地道,因此發家,但並未動用多少財物,那麽這些物資跟財物看來都到了沉王手中了吧。”
陳易軒卻又對此不予置喙,隻說了讓青羽皺眉的一段話。“刺史府人多眼雜,且換屆來往頗多,入口也不過一個,但我陳家卻有兩個,便是我祖輩私挖相連了一條,在祖祠,我二叔知道的就是這條。但還有一條被我祖輩遮掩棄用,便是在我父親姨娘居所。這件事連我父親跟二叔他們都不知道,也只有我還有陳易生知道,或者還要算上另一個人——顧曳。”
顧曳,這個名字在地道之中似乎回蕩得久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