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北虜之所以在短短十幾年內重新崛起,完全受益於穩的南北關系。南北關系穩定,南北和平,南北雙方保持貿易往來,互通有無,這給了南北雙方休養生息的最好條件。
大漠貧瘠,自然環境惡劣,鹽鐵、谷粟、工匠等戰略物資和人才極度缺乏,而對中土來說,最需要的是戰馬,所以在南北雙方貿易中,中土具備壓倒性的優勢。中土為遏製和削弱北虜實力,嚴格控制戰略物資的出口,違者殺無赦。但在這樣一個巨大利益面前,誰不動心?於是官市暗中作假,而黑市交易更是大行其道,屢禁不絕。
在邊陲地帶,河西和代北的戰略地位舉足輕重,中土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在這兩個地方,監察禦史也是往來奔走,明察秋毫,一旦查出貿易違規,懲罰力度非常大,人頭橫飛,所以這兩個地方主要是官市貿易,私市交易也在官方的嚴格監督之下。當然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地方保護主義、地方勢力和地方豪門世家的利益都要兼顧,地方官府和地方鎮戍軍的利益也要兼顧,有財大家發,在彼此默契配合的基礎上,各顯神通而已。在中央而言,考慮到官府、軍方、豪門世家和豪商巨賈之間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考慮到南北貿易背後事實存在的不可遏止和不可控制的貪腐,有時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否則拔出蘿卜帶出泥,一查一大片,必然會影響到東都政局、邊陲鎮戍和南北關系。
當年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偷偷賣武器給北虜,被人發現,東窗事發,立即引發了一場政治風暴,朝堂上兩大政治派系大打出手,結果保守派慘敗,高熲、賀若弼等一大片功勳大臣死於非命,這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然而,這種正常的官方貿易肯定滿足不了北虜在高速發展過程中對戰略物資的巨大需求。十幾年前,突厥人從分裂和戰亂中“爬”起來,虛弱不堪,十幾年後,他們不但恢復了元氣,還再度統一了大漠,還積極謀求建立一個統一的大突厥汗國,可想而知他們需要多少戰略物資,但這些戰略物資從何而來?戰馬和牛羊他們可以自己蓄養,但鹽鐵谷粟怎麽辦?
中土盛產鹽鐵谷粟,只有從中土才能獲得這些戰略物資,而獲取的手段無非兩種,一是貿易,二是戰爭。戰爭的代價太大,得不償失,不到萬不得已或者沒有絕對致勝把握情況下,不能發動戰爭,只能通過貿易。
貿易也有兩種手段,合法貿易和非法貿易。合法貿易包括官方貿易和私市貿易,其中官方貿易是主要手段,而私市上南來北往的商賈因為交易品種和交易數量有限,只能做為官方貿易的補充,但中土不可能無條件無止盡地提供戰略物資壯大對手,所以總的交易量還是控制得非常嚴格。
北虜無奈之下,只能拓展非法貿易渠道,通過邊境走私和黑市交易來獲得更多的戰略物資,於是燕北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燕北不但面對大漠北虜,還面對霫、奚、契丹、室韋等東北諸虜,而中土與大漠北虜、東北諸虜之間都有利害衝突,三足鼎立,彼此矛盾重重。中土和大漠北虜都想贏得遠東之利,而遠東諸虜則乘機玩起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腳踏兩條船,順風倒,兩邊漁利。當時中土尚未做好東征準備,於是故意縱容和默許燕北的黑市交易,以走私貿易為手段,行離間分化之事實,蓄意激化大漠北虜和東北諸虜之間的矛盾。
這個主意的確不錯,但需要人去執行,而執行的人一旦忍受不了利益的誘惑,與虎謀皮,與狼共舞,大行貪婪之道,那就完了。結果中土人掉進錢眼,為一己私利出賣靈魂,出賣國祚,而大漠北虜和東北諸虜則將計就計,用一箱箱的金銀財寶換回一車車寶貴的戰略物資。
戰略物資的走私,而且還是大批量、長期性、有組織有計劃的走私,需要強大的實力做後盾,沒有官方和軍方背景根本做不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燕北及其周邊的豪門世家理所當然成為燕北走私市場上的主力軍,近水樓台先得月,博崔氏正是其中重要一員。
當然,這種事見不得光,豪門世家不會承認,地方官府和鎮戍軍也不會承認,就連北虜和東北諸虜都不會承認,畢竟這種事一旦曝光,不但在律法上會受到嚴厲懲處,人頭落地,在道德上也會受到譴責,身敗名裂,另外南北貿易也會受到影響,所以“幕後的黑手”們都“悶聲大發財”,把所有的風險都推到了具體執行者的身上。而那些由地方豪強、地方小吏、邊軍戍卒、漢虜商賈、盜賊、馬賊組成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邊境走私團夥,為利益所驅使,鋌而走險,各種手段齊上陣,無所不用其極。
東征爆發後,燕北走私更為猖獗。東征的討伐對象主要是高句麗和公開支持高句麗的靺鞨人,為了確保東征的順利進行,中土就要最大程度地穩定南北局勢,為此必然拉攏和撫慰大漠北虜和奚、契丹等東北諸虜,甚至做出一些妥協和讓步,比如擴大雙邊貿易,減小對邊境走私的打擊力度,於是燕北的走私在“大環境”的保護下越來越嚴重,而隨著走私利益越來越豐厚,這條“利益鏈”上的人也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肆無忌憚,已經嚴重危及到了國防安全。
當前南北形勢對中土十分不利,聖主和中樞極有可能不惜代價、不計後果發動第三次東征,以延緩和阻止南北大戰的爆發,而大漠北虜必然有所應對,他們會積極進行戰爭準備,於是對緊缺戰略物資的需求就會更大,就必然會加大對燕北走私的支持力度。
很顯然,聖主和中樞不希望看到燕北走私失控,不希望養虎為患,但燕北走私利益太過豐厚,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如果打擊力度太大,甚至全面禁止,影響太大,後果嚴重,甚至會提前引爆南北大戰,這讓聖主和中樞左右為難,陷入兩難窘境。
李風雲之所以積極主動殺進燕北,看到的就是聖主和中樞的兩難心態,抓住的就是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聯盟是一個“龐然大物”,它的實力超過了燕北所有的走私團夥,那麽可想而知,當聯盟進入燕北,首當其衝遭到打擊的就是燕北的走私團夥。接著聖主和中樞會以戡亂剿賊、穩定燕北局勢為借口,派出大量衛府軍進入燕北,而首要剿殺的也必然是燕北的走私團夥。於是衛府軍和聯盟就形成了“默契”,雙方各取所需,聯盟乘機在燕北立足發展,而衛府軍則乘機剿滅燕北的走私團夥,斷絕北虜從中土獲得戰略物資的非法渠道,雙方皆大歡喜。
當然,最終衛府軍還是要剿殺聯盟,畢竟邊疆穩定還是至關重要,但聯盟已經贏得了寶貴的“立足”時間,再加上第三次東征可能很快就要發動,南北大戰對邊疆的威脅也越來越嚴重,聖主和中樞可能迫於危急形勢,向聯盟“網開一面”,而這就是齊王的機會了。
如果齊王北上戍邊,順利招安聯盟,則首戰建功,旗開得勝,不但個人實力得到提升,還能鞏固和加強他在北疆的地位,同時也有利於北疆鎮戍,有利於即將到來的南北大戰。
李風雲對燕北局勢的分析和推演,讓崔鈺和崔九吃驚的同時,也感受到了撲面而至的危機。
崔九直言不諱地說道,“某承認你對燕北局勢的分析很透徹,對機會的把握也很準確,但你忽略了更重要的東西。”
“某知道,斷人財路,仇大怨深。”李風雲冷笑道,“某進入燕北,斷絕了南北走私渠道,得罪了你們這些豪門世家,得罪了大漠北虜和東北諸虜,還得罪了燕北官府、邊軍和地方勢力,聯盟的仇人就此遍及長城內外。”
“你是自絕生路。 ”
李風雲嗤之以鼻,“所有參與南北走私者,都是中土的叛徒,都是喪盡天良的賣國賊,死有余辜。你知道某北上的目的是什麽?就是衛戍北疆,就是殺虜衛國,所以北虜是某的敵人,東北諸虜是某的敵人,中土的賣國賊更是某的敵人。”李風雲用力一揮手,殺氣騰騰地說道,“某到了燕北後,必定大開殺戒,殺得血流成,屍橫遍野。”
崔九目瞪口呆,“你知道後果嗎?你可能會提前引爆南北大戰?”
“難道某不殺人,就能延緩甚至阻止南北大戰的爆發?”李風雲嘲諷道,“抑或,某也做個賣國賊,與你們這些人一起勾結突厥,出賣中土?”
崔鈺大怒,“兒何曾出賣中土?崔家又何曾裡通外國?”
“是嗎?”李風雲望著臉色鐵青的崔九,問道,“你能否告訴某,你崔家在燕北的巨賊是誰?王須拔?魏刀兒?甄翟兒?還是宋金剛?”
李風雲每說出一個名字,崔九的眼神就多出一分驚懼。
崔鈺一看就知道李風雲說對了。她無法想像李風雲是何等妖孽,此等機密她一無所知,但李風雲卻一清二楚,這太可怕了。
“你可以不告訴某。”李風雲目露殺機,冷森森地說道,“但一山不容二虎,燕北就那麽大,既然某去了,其他人就再無容身之地,叛國者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