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水師統帥來護兒、周法尚會師於洛口。 ( 小說)
周法尚沒有看到崔君肅,很是詫異,寒暄後便問,“高唐公何在?”
“高唐公留鎮黎陽。”來護兒不動聲色地說道。
周法尚愈驚訝了,“黎陽有變故?現在水軍已傾師而來,而楊玄感至今尚未突破潼關,形勢對其已十分不利,這種局面下齊王還不死心,還要進京染指皇統?”
來護兒搖搖手,淡然笑道,“樵公誤會了。齊王遠比你想像得聰明,而這一次連某都對其刮目相看了。”
“誤會?”周法尚若有所思,“難道他放棄了?抑或,他另有圖謀?”
來護兒撫須頷,神情嚴肅,“的確是另有圖謀,而且是出乎意外的圖謀。”
“願聞其詳。”
來護兒無意隱瞞,在推動聖主和中樞動第三次東征這件事上他需要更多的助力,而周法尚的支持至關重要,於是他把自己到黎陽後,與齊王兩次會面的過程做了詳細述說。
“齊王主動要求北上戍邊?”周法尚非常意外,但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之前齊王在政治上的表現實在太幼稚太愚蠢太任性,以致於大家過分輕視了他的才能,如今看來齊王經過那場政治風暴的無情打擊後,的確長大成熟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在目前這個階段,在中外大勢日益惡化,南北危機日益嚴重的關鍵時刻,齊王政治上的成熟對聖主和中樞來說是個好事,最起碼短期內大家為了中土和國祚的利益,可以暫時放棄爭執擱置矛盾,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榮公的態度是什麽?”周法尚問道。既然齊王把這等關系到自身利益的機密告訴來護兒,當然是想贏得來護兒的支持和幫助,但齊王的身份太敏感,皇統之爭的漩渦太可怕,而江左人與聖主又是榮辱與共的親密關系,所以是否介入此事的確需要反覆權衡,仔細斟酌,不能貿然決策。
“從中外大勢和南北關系的展趨勢來看,南北大戰已不可避免甚至迫在眉睫。”來兒義正嚴詞地說道,“中土利益至上,國祚利益至上,為此我們應該支持齊王北上戍邊。小說/相信聖主也能理解我們,知道我們做出這一決策並無任何私心作祟。”
周法尚微微一笑,語含雙關地說道,“榮公,之前許公(宇文述)到黎陽,也應該聽到了齊王這番話。齊王利用這場兵變控制大運河,目的很明確,就是挾大運河來威脅聖主,訛詐自己所需要的利益,目前看來就是北上戍邊了。但北上戍邊對齊王來說,是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前有漢王楊諒這個前車之鑒,後有南北大戰這個現實威脅,如果齊王北上戍邊後重蹈漢王楊諒之覆轍,或者拿北疆安危來要挾聖主和中樞,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宇文述不但不會給齊王任何承諾,相反更加堅定鏟除齊王的決心,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榮公的態度卻截然相反?而榮公所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立場,榮公的背後還有江左人,因此榮公能夠果斷做出與宇文述截然相反的決策,必然有重大原因,甚至……榮公是否被齊王抓住了什麽把柄?”
來護兒笑了,手指周法尚,連連搖頭,一副你個老家夥果然厲害的無奈表情,“某的確欠了齊王人情,好大一個人情。”
“是不是因為來淵、周仲、虞柔那批人?”
來護兒驚訝了,“你怎麽知道?”
周法尚歎息,“某不但知道,還知道他們如今都藏身在白賊的帳下,還知道白賊帶著一支精銳隊伍參加了這場兵變。榮公,事情遠比你想像得複雜?”
來護兒的臉色變了,難以置信地問道,“白賊參加了這場兵變?不是說白賊早就渡河北上逃亡太行了嗎?你有確切證據?如果有確切證據,那對齊王就十分不利了,雖然還不能坐實他和楊玄感狼狽為奸聯手叛亂,但最起碼聖主和中樞會感受到他的威脅,會以最快度鏟除這個威脅。”言下之意,他對齊王北上戍邊的支持就成了錯誤的決策,不但會連累他本人,還損害到江左人的利益。
“某沒有確切證據,但有這樣的猜測,而且對這個猜測有絕對把握。”
來護兒松了口氣。沒有確切證據就好,只要沒有證據,那齊王即便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自己也還有機會幫助他徹底抹除這些“痕跡”。
“願聞其詳。”
周法尚娓娓道來。之前東都戰場和滎陽戰場上的諸多“痕跡”就可以證實他的猜測,現在又多了齊王積極北上戍邊和齊王主動放棄黎陽這兩大“證據”,再互相一佐證,一推敲,不難現這重重迷霧背後的“真相”。
“陰謀事實存在,只不過我們都看不到而已。”周法尚最後說道,“之前某以為齊王是陰謀奪取皇統,但現在看來某還是輕視了齊王。齊王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對自己所面臨的危機也很清楚,所以他利用這場兵變控制黎陽,根本不是狂妄自大奪取皇統,而是謹慎小心謀求北上戍邊,從絕望中奪取一線生機。”
來護兒連連點頭,讚同周法尚的分析,“現在真相大白了,雖然齊王從大義上、從情理上都握有一些優勢,但若想從聖主和中樞手中贏得一線生機,還是太難太難。”
周法尚搖搖手,神情嚴肅地說道,“更重要的問題是,這樣一個巨大、精妙、匪夷所思的謀劃,出自何人之手?這肯定不是齊王想出來的,他對南北局勢的了解非常有限,不可能突然跳出中土,從整個天下大勢中尋找生機;也不是李子雄、韋福嗣、李渾、董純、李善衡這些人能夠擬製的,因為他們要麽早已離開中樞核心,要麽偏居衛府一隅,不論對中外大勢還是南北關系的最新進展和未來趨勢,都知之甚少。”
來護兒心跳陡然一滯,眼神驟然森厲,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撲面而至,“樵公的意思是……”
“某是什麽意思,你當然知道。”
來護兒有不可思議之感。這個謀劃背後所蘊含的訊息量太大了,不但要知道中外大勢的過ˊ和現在,還要對中外大勢的未來趨勢有精準的分析和推演,所以這個謀劃只能來自中樞核心層,因為只有那些政治“大佬”才有可能掌握如此龐大的訊息量。而在所知的中樞高層中,熟悉中外大勢並有能力擬製出如此龐大而複雜謀劃的,唯有一人。當年聖主正是依據他的謀劃,成功經略西土,不但分裂和削弱了西突厥,臣服了西域諸國,還滅亡了吐谷渾,把中土實際控制的疆域拓展到了遙遠的西域腹地,幫助聖主建下了不朽武功。
“這可能嗎?他會支持齊王?”來護兒質疑道。
“以他的謹慎,肯定不會介入皇統之爭。”周法尚說道,“但中外大勢和南北關系的日益惡化,卻與他有直接關系,更是他的職責所在,為此他理所當然竭盡全力,甚至不惜代價。”
“中外大勢和南北關系的日益惡化,與他的保守立場有直接關系。”來護兒憤然說道,“如果不是他處處遷就北虜,如果不是他堅持以夷製夷,我們可以直接動北征,殺進大漠,乘著北虜尚未壯大之前予其以重創,又何須遭受東征之重挫?東征根本就是錯誤的決策,避實就虛實則就是投機取巧,結果自取其禍。”
周法尚斷然舉手阻止了來護兒的激烈之辭。
雙方處於不同的政治集團,又分屬本來就矛盾重重的軍政兩界,在國防和外交戰略上有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理念、立場和訴求,這很正常,但做為衛府最高統帥之一,因為兩次東征失利就把罪責直接歸結於國防策略上的錯誤, 那就十分不妥了。
“從保守立場來說……”周法尚看了一眼來護兒,加重了語氣,“就目前南北局勢來說,也只有保守了,所以他的確有需要齊王鎮戍北疆的理由。”
來護兒同意,“的確,齊王鎮戍北疆,可以起到威懾北虜的作用,可以有效緩解南北之間的緊張關系,一旦我衛府軍贏得了三到五年的恢復時間,南北大戰即便爆了,我中土也有絕對勝算。”旋即來護兒就想到了其他東西,“他對第二次東征並不積極,某記得他當時的意見是緩幾年再打高句麗,可見他對國內局勢十分悲觀,於是在聖主做出第二次東征的決策後,開始預作部署以防不測,齊王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他手上一枚重要棋子。由此推及,他必然會反對我們動第三次東征。”
“必須動第三次東征,徹底摧毀高句麗。”周法尚的態度非常堅決,“所以某認為,齊王也是我們手上的一枚棋子,我們可以挾齊王來迫使他做出讓步。”
“善!”來護兒一錘定音,“便依樵公之計,對其前後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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