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楸五,下午,廣豐帳。
遙輦巴林、遙輦勒圖率軍一馬當先,第一個抵達廣豐,尚未來得及喘口氣,便遭到聯盟軍隊的迎頭痛擊。
阿會川指揮兩千阿會部控弦,李屹帶著兩千安州軍精騎,乘著敵前後兩軍間隔過大,倉促間來不及支援的有利時機,果斷出擊,左右夾攻,打了遙輦部一個措手不及。遙輦控弦難以招架,倉惶抵擋一陣便奪路而逃,丟下百十具屍體,狼狽不堪。
跟在遙輦部後面的是霫族巴圖部和蘇台部。巴圖魯衛和蘇台卜魯丹所帶兵力有限,又居心叵測,當然不會舍身赴死得衝在第一線,更不會盡心盡力幫助遙輦部,相反,逮到機會就要下黑手,所以看到遙輦部控弦在奚軍夾擊下狼奔豕突,不但沒有果斷上前支援接應,反而調頭就走,有多快跑多快。
阿會川和李屹不敢追得太遠,適可而止,稍作攻擊,達到試探目的就行了。雖然步利設年輕,沒有什麽驕人戰績,但松漠牙旗的控弦之士都從大漠諸族中挑選精兵輪換而來,裝備也很精良,戰鬥力非同一般,不到迫不得已,阿會川和李屹並不想早早碰上突厥人打個你死我活。
聯盟精騎如狂風一般呼嘯而來,又席卷而去,耀武揚威,佔盡上風。
得到消息的步利設阿史那咄爾勃然大怒。大意輕敵,激戰尚未開始就先挫了銳氣。
遙輦部有了牙旗的支援,信心倍增,不免狐假虎威,錯以為奚人驚懼不安,最多龜縮防守,不敢主動出擊,於是大搖大擺直逼敵軍,哪料到奚人強橫,衝出來就是一刀,砍得遙輦部鮮血淋漓,鬼哭狼嚎,而尤其可恨的是霫族兩部,見死不救,不戰而逃,豈有此理!這不等於告訴對手,自家內部不和,一盤散沙嗎?
阿史那咄爾本想氣勢洶洶殺到廣豐帳,黃昏前發動一輪示威性攻擊,給對手以巨大威懾,先搶佔士氣上的優勢,結果出師不利,主力尚未抵達廣豐,選鋒就被對手一巴掌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此戰局不利,一旦對手早有算計,以逸待勞,打算乘著己方急行而來,體力消耗較大,立足未穩之際,集中力量發動猛攻,則己方就算擊退對手,穩住陣腳,也要付出不小代價,由此必然打擊士氣,影響到明天的戰鬥。
阿史那咄爾果斷下令,突厥控弦居中,霫族控弦居左,遙輦部居右,三路軍隊齊頭並進,刀出鞘,箭上弦,做好戰鬥準備,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
黃昏前,牙旗聯軍推進到廣豐帳十五裡外,就地扎營。
敵我雙方劍拔弩張,積雪覆蓋的廣豐帳一片死寂,氣氛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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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夜,蒼耳河南岸,聯盟大軍帥營。
虎賁軍總管郭明、風雲軍總管徐十三、聯盟第二軍總管曹昆、聯盟第三軍總管嶽高、豹騎軍總管張雄匆忙趕至帥營。
迎接他們的是總管夏侯哲和參軍事李孟嘗。司馬袁安因為要留守赤峰總營,居中調度,於是便由總管夏侯哲臨時代理他的軍事參謀職權,輔佐韓世諤進行少郎河大戰。
夏侯哲自芒碭山舉旗就追隨李風雲征戰四方,在聯盟草根將領中資歷較老,此次出塞作戰,他統領聯盟步軍團獨當一面,迅速成長為聯盟統帥級大將。這也是司馬袁安敢於留守赤峰總營,而讓夏侯哲代替自己輔佐韓世諤的原因所在。
韓世諤代表了聯盟貴族勢力,他與聯盟草根勢力有著天然隔閡,所以不論是袁安還是夏侯哲,輔佐是假,製約才是目的。在李風雲不在的情況下,聯盟草根將領願意遵從司馬袁安的命令,也可以接受夏侯哲的指揮,但絕對不會俯首聽命於韓世諤。韓世諤對此心知肚明,為了謀求共同利益,他願意積極配合,極力爭取內部的團結。
在坐五個軍總管,除了豹騎軍總管張雄,這位東都禁衛軍的前武牙郎將,中土名將韓擒虎的老部下,韓世諤的手足兄弟,絕對聽命於韓世諤外,其他四個總管,郭明、徐十三、曹昆、嶽高全部都是李風雲的絕對親信,所以韓世諤有自知之明,他這個副帥有名無實,他這個“中土名將之子”與慕容知禮那個“名將之後”的作用實際上都一樣,都是李風雲拿來彰顯中土強大、威懾塞外諸族的工具。
韓世諤雖然心高氣傲,狂妄自大,但也要看什麽時候、什麽環境。他已經在東都兵變中輸了個底朝天,已經為以楊玄感為首的激進保守勢力“殉葬”了,如今苟延殘喘下去的目的,無非就是爭取絕望中的一絲僥幸,期待有東山再起的一天,而他的東山再起可不是向聖主和改革派低頭,而是卷土重來,是繼續未竟事業,是與改革鬥爭到底,所以他對回歸中土不抱希望,以功勞換取赦免可以拯救親人和家族,卻救贖不了他自己,未來最樂觀的預見,也就是戰死荒漠,馬革裹屍,不死絕無可能再進長城。
所以現在的韓世諤,用表面的傲慢掩藏內心的頹喪,他所爭取的就是可能存在的那一絲僥幸,余者皆不在關注之中,於是一如既往,即便戰局發展到今天這個關鍵時刻,他還是一言不發,看似胸有成竹,穩如泰山,實則就是不爭權,不與李風雲產生衝突,以合作求利益、求未來。
參軍事李孟嘗率先宣讀了李風雲發自長漢城的急件。
這份急件十一月十一發出,今天下午剛剛接到,其內容主要是出伏部的分裂。庫倫氏和敖漢氏為了重建部落,不惜代價要抓住這次機會,而大賀氏和拔裡氏為了族群的存亡,不得不妥協退讓,棄城而走。與其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白白便宜了中土人,倒不如和平分手,保存實力,耐心等待時機。
出伏部的“和平”分裂,對聯盟來說利弊各半。好處是聯盟贏得了充足時間,馬軍主力保持了充沛體力,可以迅速轉戰少郎河戰場,把全部力量投到與突厥人的決戰中,而壞處也很明顯,那就是大賀氏、拔裡氏完整帶走了出伏部的主力控弦,且順利撤到了實力不俗的迭剌部領地。而迭剌部同樣是契丹八部聯盟的核心力量,耶律氏也是大賀咄羅的堅定支持者,這兩股力量聯手之後,對聯盟的威脅就大了,一旦少郎河戰場陷入僵持,甚至打個兩敗俱傷,他們乘機反攻,陷聯盟於腹背受敵之困境,則整個戰局就對聯盟不利了。
李孟嘗走到地圖前,解說敵我雙方當前對陣形勢。
“馬軍主力已於十一月十二,也就是三天前,開始依次越過托紇臣水,秘密潛伏於小套兒原。”
“總管呂明星指揮驃騎軍和聯盟第四軍,鎮守落馬城。”
“虎賁、風雲、豹騎及聯盟第二、第三軍已於昨日全部進入蒼耳河一線,蓄勢待發。”
接著李孟嘗抬手指向了地圖上的烏丹城,“入暮後,我們接到了總管馮鴻的急件。據其稟報,突厥人已於昨日南下弱洛水,抵達黑土原,與集結於雲豐帳的遙輦部控弦會合。雲豐帳距離烏丹城不足百裡,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黃昏前,突厥軍隊已經抵達廣豐帳,與我北路選鋒軍狹路相逢。”
諸將興奮,帳內氣氛頓時熱烈。
突厥人終於來了,接下來只要把突厥人拖在烏丹城下,而馬軍主力只要以最快速度包抄到位,完成合圍,則勝券在握,然而難就難在包抄,雖然李風雲帶著馬軍主力已經拿下了長漢城,橫掃了紅水河兩岸,給馬軍主力進入少郎河戰場贏得了充足的時間,但誰敢保證馬軍主力的行蹤不會暴露?只要暴露,只要讓突厥人嗅到了危險,只要突厥人果斷後撤,包抄就成了一種奢望,最終演變成追逐戰,如此一來此仗就算打贏了,殲滅了遙輦部,但對聯盟來說,北征目標卻遙不可及了。接下來,突厥人和霫族盤駐於弱洛水上遊,契丹人遊戈在弱洛水下遊,而聯盟看似佔據了托紇臣水兩岸廣袤土地,卻要同時對抗兩個敵人,首尾難以兼顧,顧此失彼,就此陷入僵持之局,如此北征基本上就算功虧一簣了。
“現在, 我們要商討的是,就目前少郎河戰局來說,我們是立即進入戰場,還是再拖延兩天?”
李孟嘗看看五位總管,鄭重說道,“如果我們立即開拔,明天黃昏前趕到烏丹城下,兩萬大軍進入戰場,突厥人是否敢於一戰?烏丹不過是一座塞外小城,城內守軍數量十分有限,兩萬大軍四面圍攻,一鼓可下,而突厥人失去救援目標後,極有可能果斷撤離,如此我馬軍即便肋生雙翅也來不及包抄了。”
“但是,如果我們再拖延兩天進入戰場,給馬軍充足的包抄時間,那就要靠安州軍、阿會部和木昆部竭力死戰來拖住突厥人,如此可以預見,他們的損失非常大,一旦迅速潰敗,則戰局必然失控。”
郭明、徐十三等五位總管對奚族聯軍不抱希望,他們是誘餌,如今突厥人南下殺來,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指望他們不惜代價把突厥人拖在烏丹城下,根本不可能,只是,如果兩萬大軍如潮水一般衝進戰場,突厥人掉頭就跑怎麽辦?
“某有一計。”夏侯哲望著面無表情的韓世諤,不動聲色地說道,“或可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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