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下午,安州鬼方。
茫茫雪原上,突厥大軍就像一條綿延十幾裡長的大蛇,急速西行,而在大蛇的前後左右,一支支中土馬軍就如饑餓野狼,在風雪中奔跑咆哮,張開獠牙利齒,一次次撲向大蛇,拉扯撕咬,竭盡所能殺傷獵物。
突厥人雖然處境被動,士氣不高,但控弦們久經沙場,戰鬥經驗豐富,越是危險時刻越是抱成一團,嚴防死守,所以軍心未散,各部互相支援,前後呼應,撤退井然有序,防守有條不紊,不時握緊拳頭展開凌厲反擊,給四面撲來的惡狼迎頭一棒。
雙方你來我往,殺聲震天,隨著時間流逝,雙方將士逐漸沒入林海之中,距離鬼方越來越遠。
東湖戍,李風雲指揮聯盟各步軍團打掃戰場,收繳戰利品,等待追殺大軍的捷報,同時給方城大總管府報捷,給蟠龍堡的李子雄報捷。
就在這時,李子雄、楊恭道的聯名書信送達統帥部,詳細告之十月二十四與古北口談判內容,長城內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並在遼東方向給予配合,希望安州能夠取得預期戰果,但長城內更希望安州確保這個戰果不失,為此長城內提出要求,年底前把飛狐叛軍撤進安州,以便在最短時間內提高安州整體實力。
至於長城內為什麽下定決心解決飛狐叛軍這個隱患,李子雄和楊恭道也做了一番解釋,其主要原因應該是江南賊劉元進據吳郡而稱帝,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給聖主和中樞敲醒了警鍾,擔心中土統一大業崩潰,擔心中土陷入分裂和戰亂,而北疆乃是南北大戰的前線,長城乃是中土統一的屏障,不容有失,為防患於未然,聖主和中樞當然要迅速鏟除飛狐叛軍這個隱患。
看到江南賊劉元進的名字,李風雲不禁想到了杜伏威和輔公祏,不知道這兄弟倆如今在江淮一帶是否混得風生水起,畢竟他們活躍地點就在江都附近,而江都乃江左第一重鎮,又有陪都之實,重兵駐防,對隊伍的早期發展的確不利。
這個念頭一掠而過,接著李風雲就產生了不詳預感,預感自己之前所擬的,利用齊王、飛狐叛軍和安州三股勢力,在長城內外、幽燕和東北之間形成呼應之勢,以便南北大戰後,迅速控制幽燕稱霸北疆的謀劃,可能要遭受重挫,而原因就是自己對國內形勢的判斷過於樂觀,忽視了各路叛軍首領紛紛割據稱帝,迅速拉開了分裂和戰亂的序幕,嚴重動搖了國祚根基,劇烈衝擊了統一大業,聖主和中樞面對這一危局,必然使出渾身解數,竭盡所能予以拯救,而這正是聖主和中樞一反常態,強烈並堅定要求飛狐叛軍出關的原因所在。
相比國祚和統一大業,聖主和中樞寧願輸掉南北大戰,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國祚崩亡,統一大業四分五裂。
這是死局,安州如果拒絕飛狐叛軍出關,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比如長城內會斷絕支援,並借助突厥人和東胡諸種的力量,困死安州,同時對飛狐叛軍展開圍剿,齊王的巡邊亦會結束,而所有這些“反應”都對安州不利,李風雲的“如意算盤”完全落空,未來謀劃同樣失敗。
兩害相權取其輕,今日安州實力孱弱,根本跳不出這個死局,更不是聖主和中樞的對手,唯一破局的辦法就是接受這個條件,繼續贏得長城內的支持,迅速發展壯大,未來依舊還有控制幽燕稱霸北疆的可能,否則前景就很悲觀了。
李風雲沉思良久,回書李子雄和楊恭道,拖,不要拒絕,但要討價還價,確保長城內看到希望,始終給安州以支援,若北征弱洛水取得階段性成果,安州手上的籌碼就越多,討價還價的余地也就越大。
當然,聖主和中樞既然給出了飛狐留守軍團出關的時限,此事對安州來說也就沒有轉圜余地,只能另謀他策,只能從飛狐留守軍團自身和齊王那邊想辦法,比如飛狐留守軍團內部取得一致意見,拒絕出關,比如齊王與飛狐留守軍團內外夾攻,強勢奪取燕北控制權,激化與聖主、中樞和涿郡留守府的矛盾,如此也能把飛狐軍團留在長城內。
所以李風雲又急書大總管府的蕭逸,把這一對策告之李思行,請李思行馬上進關,以最快速度與齊王、飛狐留守軍團取得聯系,極力說服齊王和飛狐的豪帥們實施這一對策,畢竟塞外形勢險惡,飛狐軍團出關亦是前途未卜,甚至九死一生,而齊王失去飛狐軍團這一有力後援,也增加了發展壯大的難度,這對齊王亦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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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八,突厥大軍在平地松林中連遭伏擊,大聯盟的雷霆第二軍和奚族阿會川部出敵不意,打了突厥人一個措手不及。
與此同時,從鬼方戰場追殺而來的大聯盟各路馬軍也是“緊咬不放”,四面圍堵,大大延緩了突厥人的撤退速度。
然而在桃水一線,突厥援軍呼嘯而至,留守牙旗的吐屯阿史德漠煌集結數千控弦,向聯盟軍隊展開了猛烈攻擊。
此刻韓世諤已接到斥候急報,知道突厥大軍已撤離鬼方戰場,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所以毫不猶豫,果斷命令全線後撤。豹騎軍率先撤離,雷霆第四軍和第五軍扈從兩翼,辱紇王部控弦斷後阻擊,且戰且走,盡可能延緩突厥人的救援速度。
十月二十九,突厥大軍撤過桃水,大聯盟軍隊止步於桃水東岸,戰鬥結束。
同日,李風雲的命令送達平地松林,米庸和若乾大斧率雷霆第二、第五軍暫守桃水防線,就地休整,等到鍾信、斛律霸和辱紇王雨率軍趕至桃水接防後,則火速撤回鬼方參加北征。其余諸軍,迅速撤回鬼方休整,擇日北征。
十月三十,正當李風雲全力備戰北征之時,再次接到李子雄和楊恭道的聯名書信。
崔弘升的出現讓李風雲切實感受到了來自聖主和中樞的重壓,而“衝鋒陷陣”的李子雄和楊恭道顯然頂不住了,妥協了,改弦易轍,配合聖主和中樞向李風雲施壓,以大聯盟內部的分裂來威脅李風雲,這使得局勢驟然嚴峻起來,迫使李風雲不得不盡快做出抉擇,以免大好局面毀於一旦,前功盡棄。
之前李風雲雖然已經做出決策,要求李、楊二人行拖延之計,不要拒絕聖主和中樞的要求,但實質上還是拒絕,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力爭通過飛狐留守軍團和齊王來聯手控制燕北局勢,間接達到拒絕之目的。
然而,聖主詔令崔弘升親赴古北口,提高談判級別,證明了聖主和中樞驅逐飛狐叛軍、穩定北疆的決心,而飛狐叛軍出關,幽燕局勢穩定,同樣也符合以博陵崔氏為首的冀北和幽燕豪門世家的利益,符合以涿郡留守府等各級地方官府的利益,由此可以預見,接下來飛狐叛軍必然面臨中央、地方官府和地方勢力的“圍追堵截”,生存難度大大增加,飛狐留守軍團無奈之下,必然產生迅速出關,與主力大軍會合安州的迫切意願。
李風雲離開飛狐前,曾與陳瑞、韓曜、甄寶車有過一番密談,透露了利用齊王、飛狐和安州三股勢力呼應於長城內外的謀劃,因為當時不知道此次出塞能否攻佔安州,所以這個謀劃也就是紙上談兵,知者寥寥。現在安州已經攻陷,但立足未穩,尚需時日鞏固戰果,所以飛狐留守軍團當前並不具備出關條件,也就是說,陳瑞、韓曜和甄寶車應該還沒有公開實施李風雲的“三方呼應”之謀劃,還沒有告訴留守豪帥們飛狐軍團的任務是堅守燕北,而不是擇機出關會合主力。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央、地方官府和地方勢力通過各種渠道,運用各種手段,誘惑、慫恿和脅迫留守豪帥們迅速出關,那麽陳瑞、韓曜和甄寶車在大勢所趨之下,即便堅持留守飛狐,恐怕也得不到大多數人的響應,最終只能與豪帥們一起向安州施壓,迫使李風雲不得不同意他們出關。
袁安看到李風雲愁眉不展,憂心忡忡,不禁提醒道,“明公,現在長城內外的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當斷則斷,不能遲疑啊。”
“你有何建議?”李風雲問道。
袁安猶豫了一下,說道,“明公,飛狐軍團能否留守燕北,關鍵在齊王。如果齊王迫於聖主和中樞的重壓,瞻前顧後,優柔寡斷,不敢與飛狐軍團聯手控制燕北,則飛狐軍團就是孤軍奮戰,難以堅持。 既然如此,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接受聖主和中樞的條件,迅速把飛狐軍團撤進安州,以壯大我聯盟實力。”
李風雲看了一眼袁安,笑道,“你對齊王沒有信心?”
“他們是父子,是一家人,而我們是叛逆,是他們家的敵人。”袁安說道,“關鍵時刻,齊王的選擇肯定對我們不利。”
李風雲點了點頭,“但是,飛狐軍團出關,聯盟看似壯大,實則完全陷入被動,安州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聖主宰割,所以在飛狐軍團出關前,我們必須拿出有效對策,奪回主動權,否則必死無疑。”
袁安苦歎,一籌莫展。
李風雲回書李子雄、楊恭道,堅持既定對策,不拒絕,但也不答應,牢牢掌握談判主動權,唯有在確保了安州利益,確保了大聯盟的生存發展後,才能接受聖主和中樞的條件,把飛狐軍團撤進安州,而若想達成這一目標,北征必須取得階段性戰果,否則聯盟籌碼太少,討價還價的余地太小,根本無法贏得滿意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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