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撤離寧陽。”李風雲終於開口說話了,“據斥候探查,張須陀和他的齊軍並沒有撤回齊郡,而是藏匿在茂都澱。由此推衍,不難看到寧陽就是個陷阱,寧陽城裡的糧食絹帛就是個誘餌,一旦我們因為貪婪而吞下了這個誘餌,那麽必將陷入張須陀和段文操的東西夾擊之中,有全軍覆沒之危。”
韓進洛、甄寶車、帥仁泰和霍小漢大吃一驚,尤其看到李風雲的鄭重表情,不能不信,但李風雲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們松了口氣。
“某率蒼頭軍馬上趕赴元城阻擊段文操,你們各遣斥候密布於洸水西岸,一旦乘城方向有了動靜,馬上撤離,不要有絲毫耽擱。”
顯然,李風雲還是接受了韓進洛等人的理由。糧食對饑腸轆轆的義軍將士來說太重要了,要他們扔下滿滿庫房的糧食空手而去,根本不現實,即便戰局再危急,也要搬走一部分,所以,李風雲還是妥協了,主動帶著蒼頭軍去元城方向阻擊段文操,給韓進洛等人爭取一點時間。但蒼頭軍實力有限,只能阻擊段文操,沒辦法抵禦張須陀,只要張須陀出動了,韓進洛等人就必須帶著軍隊火速撤離。
韓進洛等人沒想到李風雲如此寬容仗義,感激涕零,連聲道謝。
李風雲雷厲風行,帶著蒼頭軍匆匆離去。
蒼頭軍一走,韓進洛等人和他們的手下將士壓力頓去,再無任何顧忌,歡呼雀躍著全身心投入到擄掠之中,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竭盡全力搬空庫房,把所有的糧食絹帛都搬走。
當然,張須陀對他們的威脅還是很大,李風雲和蒼頭軍為此急於撤離,連糧食都不要了,足見情況之危急。但洸水是道天然險阻,張須陀要打寧陽,就必須渡河,而渡河需要時間,有了這個緩衝時間,義軍可以從容撤離。
韓進洛等人非常自信,在派出斥候之後,便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擄掠之事上。
此刻貪婪佔據了他們的心靈,僥幸和賭博心理更是戰勝了理智,他們有意識忽略了李風雲的警告,忽略了正在飛速逼近的危險。
危險於當夜凌晨時分降臨。
張須陀率軍撤至濟北境內後,馬上繞著巨野澤東北部的黃泛區兜了個大圈子,悄悄藏匿於茂都澱。接著與段文操達成約定後,他並沒有取道乘城直奔洸水,以最近距離去攻打寧陽,而是繞著黃泛區再次兜了個大圈子,又原路返回到了平陸境內。入暮之後,齊軍一路狂奔,於凌晨時分抵達洸水河畔,並在位於龔丘城北部十余裡處火速渡河。
正在寧陽大肆擄掠的義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洸水下遊,緊緊盯著乘城、任城一線,疏忽了對上遊龔丘、剛城一線的監控,偏偏張須陀就抓住了義軍的疏忽,帶著軍隊多跑了百余裡路,繞了一個大圈子,把渡河地點選擇在了洸水上遊。
寅時一刻,齊軍渡河完畢,各團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向龔丘城推進。
龔丘距離寧陽十裡,齊軍距離敵人近在咫尺了。
張須陀頂盔摜甲全副武裝,牽著自己的棗紅馬,與將士們並肩行進。張元備亦是一身戎裝,背著行囊,拿著步槊,大步流星地跟在父親身後。
羅士信與幾個年紀相仿的乾瘦少年蓬頭垢面,穿著一身破爛的乞丐服,匆匆跑來。
張須陀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行走在隊伍中間,從容鎮定,只是焦慮地眼神暴露了他此刻緊張的心情。
“明公,寧陽失陷了,叛賊攻克了寧陽。
”羅士信氣喘籲籲,憤怒地地叫道,“段使君欺騙了明公,他並沒有展開攻擊,他還躲在瑕丘城裡。” 張須陀濃眉緊皺,雙眼微微眯起,一股凜冽殺氣噴湧而出。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段文操果然欺騙了自己,戰局在一天之內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而這個變化非常不利於齊軍。
張須陀深深吸了一口氣,揮動了一下馬鞭,冷聲問道,“寧陽何時失陷?”
羅士信搖了搖頭,“俺於昨日午時之前趕到寧陽,那時城池已經失陷,賊人正在城內大肆擄掠,一片混亂,隨後賊人開始向城外搬運糧食,但因為缺少車馬,只能靠肩挑背扛,搬運速度非常慢。現在寧陽城的西門還是大開的,賊人還在搬運糧食,根本就沒有防備,只要發動攻擊,必能一擊致命,一戰而定。”
張須陀略感驚訝,“賊人沒有防備?”
“賊人以為我們撤回了齊郡,而段文操又龜縮於城內不敢出來,正好他們又攻陷了寧陽,搶到了糧食,士氣非常高漲,忘乎所以,根本就不會想到我們會突然殺個回馬槍。”羅士信冷笑道,“賊人即便有所防備,也是防備瑕丘城的段文操,而不是防備我們。”
張須陀稍加沉吟後,又問道,“可曾探查到元城方向的軍情?”
“明公,俺派兩個兄弟去看了,元城城外的賊人並沒有攻打元城,而是圍而不攻,其目的顯然是要集中力量對付瑕丘城的魯軍主力,以爭取足夠的時間搶走寧陽城的所有糧食。”
張須陀思索了片刻,轉身對張元備說道,“傳某命令,命令賈閏甫率團殺向寧陽城西,以截斷叛賊西逃元城之路。若元城賊軍趕來救援,則予以堅決阻擊,以確保我主力有充足時間攻克寧陽。”
“命令秦瓊率軍攻打寧陽北城,吳黑闥率軍攻打寧陽南城,某親率主力攻打寧陽西城。羅士信,你率團為選鋒,馬上向寧陽西城發動攻擊,不惜一切代價拿下西城門。”
羅士信轟然應諾,與手下幾個兄弟飛奔而去。
張元備帶著一幫僚屬掾吏衝出隊列,因陋就簡,即刻擬寫命令。
“大人,是否遣使趕赴瑕丘,敦促段使君即刻展開攻擊?”張元備衝著張須陀的背影大聲問道。
張須陀腳步不停,亦不轉身,只是舉手揮動了一下馬鞭,同意張元備所請。他對段文操非常失望,他已拿定主意,攻克寧陽,殲滅城中叛賊之後,他就離開魯郡。段文操可以背信棄義,但他不能,為了穩定齊魯局勢,為了東萊水師能如期渡海遠征,他必須剿賊,必須給予魯西南諸賊以重創。這是他的職責所在,義無反顧。
黎明前夕,最黑暗之刻,齊軍悄然抵達寧陽城下。
羅士信指揮選鋒團突然從黑暗裡殺出,向寧陽西城發動了猛烈攻擊。
西城門大開,城池內外燈火通明,義軍將士不顧疲勞,正在竭盡全力、用盡一切手段搬運糧食絹帛。他們也知道形勢惡劣,知道官軍近在咫尺,知道官軍一旦發動攻擊,他們無從抵禦,但堆積如山的糧食絹帛實在太誘人了,他們抵擋不住這個誘惑,他們窮怕了,餓怕了,對糧食絹帛的佔有欲太強烈了,此刻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敵人就追在屁股後面,他們也要博一把。
面對呼嘯殺來的官軍,城外的義軍將士驚駭欲絕,掉頭就往城裡跑。
城上負責戍守的義軍將士第一時間吹響了報警的號角,擂起了戰鼓。
城裡的義軍將士都沒有睡覺,都在庫房裡忙碌著,突然聽到報警號角,無不大驚失色,一窩蜂地衝向了各個方向的城牆,更多的人則衝向了西城。
西城門是大開的。義軍將士把糧食搬出庫房後, 從西門而出,然後直奔元城,再經元城趕赴泗水北岸,再由泗水北岸運到卞城。這是趕赴蒙山距離最短的路線,也是最安全的路線,而把糧食運到蒙山,是目前最為妥當的辦法,不僅僅是他們的親人家族都在蒙山,就目前的戰局來說,哪怕與官軍打個平手,義軍也離不開蒙山這個落腳點。
然而,大開的西城門,此刻卻成了義軍將士的夢魘,一旦來不及關閉城門,讓城門陷入敵手,後果可想而知。
韓進洛等四位豪帥驚慌失措之下,帶著各自的親衛團,以最精銳的兵力撲向了西城,哪怕是用身體堵,也要把官軍堵在城外。
城裡的義軍要關上城門,而城外的義軍為了求生,如潮水一般衝向城門,根本就不讓城門關起來,甚至有瘋狂的士卒為了能讓自己的兄弟朋友順利逃進城,不顧一切衝上了城樓,向城樓上操控吊橋、石閘的義軍將士展開了猛烈攻擊。
義軍將士之間的自相殘殺,迅速由城樓上蔓延到城樓下。當韓進洛等四位豪帥帶著親衛團趕到城門附近時,眼前已經是血肉橫飛的戰場。他們若想搶在官軍殺進來之前關上城門,唯有殺光城門內外這些失去理智的瘋子,但時間已經不允許了,官軍已經殺到了護城河邊,已經衝進了義軍的逃亡隊伍裡,夾雜在義軍將士中間,距離城門不過咫尺之遙。
“殺!”
韓進洛和其他三位豪帥別無選擇,只有殺,不論敵我,統統殺。殺光了,把城門關上,尚有死裡逃生的可能,否則必定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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