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義軍將士已佔據絕對優勢,他們以逸待勞,從埋伏之處呼嘯殺出,呐喊聲驚天動地,手中強弩更是發揮了巨大威力,箭矢鋪天蓋地射向官軍。
鷹揚衛無心戀戰,只求速退,結果退得越快,士氣越是低落,軍心越是渙散,雖然上至軍官下至衛士都知道保持戰陣的好處,都知道此刻必須上下齊心堅守戰陣,都知道這是殺出重圍保住性命的唯一辦法,但人本性是懦弱而自私的,尤其沒有經過戰爭洗禮、沒有經過血腥殺戳、一直在溫室裡長大的衛士們,他們對自身性命的顧惜、對袍澤生死的冷漠、對團隊利益的無視,導致他們在生死關頭常常會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本能的卻是錯誤的、非理性的行為。
費淮在竭力拯救軍隊,校尉、旅帥們在竭力維持隊伍的士氣,激勵衛士們的鬥志,保持戰陣的完整和攻防能吏。他們衝過了一個又一個陷阱,他們距離王揚越來越近,他們即將逃離大澤鄉,逃離賊人的追殺。
在他們的身後,數百手持重兵的賊人正銜尾追殺,強弩射出的箭矢不時讓某些倒楣的衛士慘叫著倒下。沒有袍澤伸手相救,他們脫離了戰陣,然後便被賊人追上,亂刀砍死。
就在這時,一道山岡出現在衛士們面前。越過這道山岡,再穿過前方的樹林,他們就逃離了大澤鄉,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不幸的一幕出現了。幾團濃煙在山岡上滾滾而起,接著烈焰狂舞,火借風勢,迅速席卷整個山岡。
“快!快!快!”費淮一馬當先,與十幾個貼身護衛打馬狂奔,飛一般衝過了山岡。
校尉也有馬,也各有護衛,他們緊隨費淮之後,也奪路而逃。
旅帥、隊正和衛士們則魂飛魄散,面對肆虐的大火,面對即將被大火吞噬的逃亡通道,他們霎時忘記了一切,戰陣、鬥志、齊心協力、刀槍弓箭統統丟棄,這一刻人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命,所有人的眼前只剩下了那條逃生之路。
一瞬間,鷹揚衛崩潰,戰陣崩潰,意志崩潰,士氣崩潰,“轟”一下刀槍棍棒、旌旗戰鼓齊齊落地,兩團衛士發出了一聲絕望嘯叫,然後便如洪流一般衝向了山岡,衝向了大火,衝向了那條逃生之路。一時間眾衛士互相踩踏,更有亡命者掄刀猛砍,什麽袍澤什麽恩義,我只要活著,誰擋我求生之路,我就殺了他。
風大火大,咆哮烈火迅速吞噬了那條逃生之路。有幸運者衝過了山岡,向小樹林狂奔而去,只要衝過了小樹林,他們的命就保住了。有不幸者受阻於大火,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眼見追兵蜂擁而至,遂狼奔豕突而逃,但能逃到哪裡?最後只有跪地投降。更不幸的則是那些好不容易衝上山岡卻被熊熊烈火所吞噬的衛士們,他們葬身火海,灰飛煙滅。
費淮縱馬衝進了樹林,護衛們打馬相隨,風馳電摯。十幾步外,兩個校尉和他們的隨從也飛馳而來,蹄聲如雷,煙塵飛揚。
“嗚嗚……”號角突響,跟著林中傳來厲吼之聲,接著一條條絆馬索破空而出。
“轟轟轟……”飛奔的戰馬措手不及,紛紛栽倒於地,還有戰馬無從躲避,狠狠撞上前馬,也是一頭倒地,“希聿聿”的痛嘶聲響徹樹林。馬上騎士更是悲慘,要麽飛了出去,撞在樹乾上四肢斷裂;要麽被戰馬壓在身下噴血而亡;更有慘烈者直接被戰馬活活踩踏而死;僥幸活下來的尚沒有從地上站起來,便被飛奔而至的義軍將士一刀斬首。
費淮死了,
撞在樹乾上,被一突出的尖利短椏洞穿了身體,戳中了要害,當場死亡。臨死前,在其視線漸漸模糊之刻,他看到一個白發大漢手裡拎著一把血淋淋的長刀,正緩緩走來。 李風雲砍下了費淮的首級,挑在刀尖上,騎著費淮的戰馬,飛馳兩軍陣前。
大澤鄉外,呂明星所率第一團正與鷹擊郎將王揚緊張對峙。
鷹擊郎將王揚與他的一個團於午時後遇敵,來敵亦是一個團,一團兩百義軍,手持重兵強弩,進退有序,非烏合之眾,非散兵遊勇,其所表現出來的氣勢足以與鷹揚衛一戰。
王揚當即意到費淮遇險了,賊人主動出現,主動對峙,但不主動進攻,明顯就是想拖住自己,讓自己沒辦法去接應費淮。你不打我,我便打你,我鷹揚府一個團還打不過你一群盜賊?不要以為你拿了長刀、長槊、強弩就無敵於天下了,那是笑話,武器是死的,武器威力大小在於如何使用,使用不恰當也就是一塊廢鐵。再說兩軍交戰,打的不僅僅是武器,武器只是決定勝負的條件之一。
王揚很自負,認為自己可一戰而勝,結果卻讓他極度鬱悶。他擂鼓進攻,賊人便退,擺明了要把他引開。王揚不能中計,遂停下不攻。他不攻,賊人便與他對峙。
王揚有心殺進大澤鄉,但又不明其中情況,不敢貿然出擊,再說賊人一個團就在身邊虎視耽耽,一旦攻擊受阻,陷入賊人的前後夾擊之中,腹背受敵,豈不自尋死路?正好與費淮的鳴鏑聯系也因為雙方距離拉大而失效,王揚為此焦慮不安,一籌莫展。
好不容易聽到大澤鄉方向傳出動靜了,王揚想殺進接應,賊人卻主動進攻了。賊人進攻,王揚隻好迎戰,但鷹揚衛把架勢一擺開,箭矢一射,賊人便馬上後撤。待王揚準備殺進大澤鄉,賊人又擂鼓進攻,如此反覆,硬是把王揚和他的一個團拖住了。
鷹揚衛因此動彈不得,精疲力盡,一個個怒氣衝天,同時十分擔心深陷大澤鄉的費淮和兩團鷹揚衛的安全,一旦費淮和兩團鷹揚衛全軍覆沒了,賊人四面圍上來,自己這個團也要全軍覆沒。就在這時,遠處大火衝天而起,王揚和部下們僅存的僥幸隨即破滅。
王揚毫不猶豫,斷然下令後撤,撤回譙郡。
義軍當即阻擊,不過不是與鷹揚衛大打出手,而是一邊退一邊以箭陣阻擊,還是施展拖字訣,等待主力來援。
義軍主力來援的速度太快了,王揚還沒有後撤三百步,李風雲就飛馬而至,把費淮的人頭扔在了兩軍陣前。
費淮和兩團鷹揚衛全軍覆沒了。王揚萬念俱灰,衛士們也是士氣低沉。接著又有幾個義軍士兵打馬飛馳而來,把鷹揚府兩個校尉和十幾個衛士的頭顱扔在了地上,再一次打擊了鷹揚衛的士氣。
士氣沒了,這一仗也就沒辦法打了,但王揚仍在堅持,拒不投降。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向一群造反的盜賊投降,但很快義軍從四面八方趕來,氣勢驚人,而被俘虜的鷹揚衛也被押到了兩軍陣前,在義軍的挾迫下向被圍鷹揚衛喊話勸降。
終於,有衛士扔掉了武器,走出戰陣向義軍投降。王揚沒有下令射殺,他默許了衛士們的投降,除了投降還有其他辦法拯救衛士嗎?沒有。
王揚被五花大綁押到了李風雲面前。
“某要見韓曜,韓曜在哪?”王揚憤怒至極,臨死前他想質問韓曜,你為什麽要造反?你為何要置費淮和某等於死地?
“韓曜?”呂明星嗤之以鼻,鄙夷說道“那廝怕死,不敢打,帶著自己的人馬逃到幾十裡之外去了,忒無恥了。”
“王郎將……”站在李風雲身後的陳瑞大笑,戲謔呼道,“你誤會了。韓曜不是我們義軍的統帥,以韓曜那等微未之才,連給我們統帥提鞋都不配。”
王揚大為吃驚,韓曜不是賊首,那賊首是誰?
陳瑞手指李風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義軍的統帥。”
王揚再度吃驚,就是這個白發青年摧毀了夏亭、劫掠了永城和重兵船隊,全殲了永城鷹揚府四團八百衛士?王揚震驚之余更感悲哀,為自己的無能悲哀,亦為費準悲哀。費淮至死都不知道對手是誰,若其地下有知,恐怕當真氣得要再死一次。
“你是誰?”王揚艱難問道。
李風雲不予理睬,根本不屑回答,轉頭對陳瑞說道,“給韓曜報個捷,叫他速來會合。”
陳瑞面露揶揄之色,指指王揚,“不若請王郎將辛苦一趟?”
李風雲揮揮手,懶得理會陳瑞的惡趣味,“把費淮還有那兩個校尉的人頭裝好,由驛站火速傳送永城,交給譙郡郡守。”
陳瑞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義軍打掃完戰場, 連夜撤離大澤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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譙郡郡守面對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極度震驚,遂以最快速度急報東都,並急報彭城左驍衛府。
叛賊不剿,通濟渠安全沒有保障,必會影響到東征大計,而賊勢發展速度之快遠超想像,叛賊實力之強勁也遠非常人所想。今永城鷹揚府在追剿叛賊過程中,鷹揚郎將費淮陣亡,鷹擊郎將王揚失蹤,四個校尉陣亡兩個,失蹤兩個,四個團八百鷹揚衛也已全軍覆沒,由此導致通濟渠在譙郡境內的水道失去了保護,形勢已萬分危急。
此刻東都已接到譙郡境內賊勢猖獗,夏亭焚毀、永城被劫、航道中斷的消息。皇帝震怒,對此非常重視,詔令左驍衛將軍董純馬上趕赴譙郡,指揮徐、豫諸鷹揚火速戡亂平叛,確保通濟渠暢通,確保運河之安全。
如此同時,彭城的左驍衛府也接到了費淮的急書,重兵船隊被劫,賊人南竄蘄縣,正急速追殺。
董純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形勢嚴峻了,先前對叛賊的輕視,給自己帶來了一場災難,不但危及到了官帽子,也危及到了皇帝的東征大計。
董純十萬火急下令,征召彭城郡、梁郡、譙郡距離通濟渠最近的四個鷹揚府,火速趕赴運河一線剿賊戡亂。又命令淮陽郡、汝陰郡的鷹揚府做好堵截準備,以防賊人沿淮河向西逃竄,禍害潁、汝乃至南陽等地。又急告江都,懇請其下令江都、鍾離、淮南三郡即刻封鎖淮河,以防賊人渡淮南下,禍害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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