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齊魯地區只有兩支義軍,其中三個郡遭到了義軍的攻擊,但僅僅幾個月之後,義軍數量成倍數增長,齊魯地區的八個郡全部遭到了義軍的攻擊。
誰能想到局勢竟惡劣如斯?
周法尚沒有想到。迫於局勢之嚴峻,他不得不在急奏皇帝和東都的同時,下令各郡緊急征調地方鄉團宗團組建地方軍,而各地諸鷹揚因兵力嚴重不足,無力戡亂,周法尚不得不動用自己臨機處置之大權,緊急授予各郡府臨時統兵權並承擔剿賊之重任。
但遠水救不了近火,面對突然爆發的造反大潮,面對衛府腹背受敵的窘境,周法尚只能選擇“保東征”,不惜一切代價“保東征”,只要東征勝利了,東征大軍凱旋而歸,所有造反者都將在絕對實力面前灰飛煙滅。
東征的攻擊策略是“水陸夾擊”,陸路大軍由皇帝統率,直殺平壤,而水師則由來護兒和周法尚統率,渡海趕赴平壤,然後兩路大軍攜手共擊,置高句麗人於死地。若想確保東征的勝利,就要確保水師能在預定時間內抵達平壤,而若要確保水師如其開赴東征戰場,就要確保齊魯地區的穩定,確保連接東萊和江淮之間的運輸通道的暢通。
所以周法尚毅然決定,把剿賊重任全部交給地方郡府,而集結於東萊的齊魯諸鷹揚則全力保障運輸通道的安全。也就是說,目前右候衛府下轄的數量有限的鷹揚府軍隊,馬上以最快速度穩定東萊、高密和琅琊郡三個沿海大郡的安全。至於其他五個郡,他不管了,也管不了,即使給造反者攻陷了,他也無可奈何,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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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的十二娘子、崔九、崔德本,至此總算看清了白發刑徒李風雲為何在危急時刻不是渡淮南下,而是舍近求遠,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轉戰齊魯挺進蒙山,原來都是因為他已經算到了幾個月後齊魯局勢的驚天逆轉。
年前李風雲說,需要外力援助,以解蒙山之危,所以他求助於崔氏,求助於翟讓,但實際上他所說的外力,既不是崔氏,也不是翟讓,而是齊魯蜂擁而起的各路義軍。現在,張須陀要把齊郡的軍隊撤回去,因為齊郡現在的局勢比去年更惡劣,剿賊任務更重。魯郡及其周邊地區賊勢突起,段文操四面受敵,自顧不暇,哪裡還有余力圍剿蒙山?至於琅琊郡,現在全部的力量都用來保護運輸通道,更不可能去圍剿蒙山賊了。只剩下徐州一路軍隊還在蒙山腳下,但包圍蒙山的鐵桶陣已經不複存在,徐州軍隊又能有多大所作為?而更嚴重的是,齊魯局勢如此惡劣,已經影響到了徐州的安全,影響到了通濟渠的安全,徐州軍隊也要傾盡全力“保東征”,保運河渠道,剿賊也已經不是衛府的首要任務了。
蒙山危機化解了,李風雲和他的軍隊要下山了,接下來,他將向哪個方向展開攻擊?
這是崔德本急需知道的,他擔心李風雲要打彭城,現在他對那個白發妖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畏懼。不過十二娘子和崔九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崔氏的命運,是中土的命運,為此,他們急切想從那個白發妖人的嘴裡探聽到相關訊息,哪怕是一句預言,也能給崔氏的未來布局提供幫助。
“你馬上趕回蒙山。”崔德本指著站在堂下的徐世勣說道,“你一定要設法打聽到白發刑徒的攻擊之策。”
“他暫時不會打彭城。”十二娘子不滿地看了崔德本一眼,“既然他知道兒在彭城,又想得到崔氏的幫助,理所當然不會打彭城。
” “不打彭城?”崔德本當即質疑道,“難道他去打琅琊?他急需糧食,而彭城的糧食最多,琅琊有多少糧食?”
“他曾預言,兵部尚書段文振將在三月病逝。”十二娘子冷聲說道,“段文振死了,段文操最大的靠山倒了,如果此刻魯郡陷入賊手,段文操的郡守職位還能保得住?段文操一旦被趕出齊魯,齊魯人失去了支撐,必定陷入混亂,一盤散沙,這顯然非常有利於各路賊帥的發展。而對於刑徒來說,佔據魯郡,便形成了背靠齊魯、面對中原之態勢,進可攻、退可守,正是發展壯大的好時機。”
崔德本沉吟不語,稍遲,他還是猶豫著問了一句,“那個刑徒嚴重缺糧,他拿什麽攻打段文操?”
十二娘子嗤之以鼻,“所以,刑徒才需要崔氏的幫助。”
崔九搖了搖頭,被一個刑徒玩弄於股掌之間,這讓他十分鬱悶,心有不甘,“彭城暗中給他供糧,幫助他攻打魯郡。”
崔德本一聽就不願意了,這是養虎為患,萬萬不可。
十二娘子不待他說話,便舉手阻止。現在徐世勣還站在堂下,有些話不能說。
“你速去蒙山,告訴刑徒,兒要見他,請他妥為安排。”
崔德本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崔九也是吃驚不已,但急切間,他不知如何勸阻。
徐世勣躬身一禮,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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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勣再見李風雲,當真對其敬若神明了。當今天下,有幾人敢玩弄崔氏於股掌之間?眼前這位白發妖人肯定是其中一個。
徐世勣所帶來的消息讓李風雲非常高興。他請袁安擬寫成文,火速傳達至各旅團,以鼓舞軍心,並向將士們傳遞出一個明確訊息,蟄伏已久,該下山活動一下筋骨了。
“要見某……”李風雲撫摸著頜下短須,若有所思,“讓某安排地方……這裡有名堂啊……”
徐世勣無語。十二娘子主動放低姿態,請你安排見面地點,明確表達出合作姿態,你還待怎地?難不成要十二娘子安排見面地點?但你敢去嗎?
“她要摸俺的底。”李風雲搖手,“你回去告訴她,某敬她是個仙子,不敢褻瀆,不敢見。”
摸你的底?徐世勣沒有聽懂。你雖然來歷不明,身份不詳,但對崔氏來說,你就是個可以利用的賊,有啥底可摸?退一步說,就算摸出你的底了,又能怎樣?你都是一個賊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大惡賊,難道你還能逆轉天地,來個大翻身?
看到徐世勣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李風雲也面露疑色,“你和她認識很久了,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徐世勣更疑惑了,她的真實身份不就是崔家的十二娘子嘛,俺怎麽不知道了?難道這裡還有什麽隱秘?
“你知道?”徐世勣問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甚?”
李風雲的神色有些嚴肅,遲疑了片刻,似乎不想說。
“阿兄不相信俺?”徐世勣著急了,“俺絕不會泄露出去。”
“不說就好,說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會從此失去她的信任,並且也不會再見到她。”李風雲警告道。
徐世勣嚇了一跳,這麽嚴重?急忙賭咒發誓。
“很久以前,她曾是河南王妃,但因為秦王暴死一案,她受連累,被先帝廢黜。”李風雲緩緩開口,“今上登基稱帝,河南王為太子,入主東宮,但沒有冊立太子妃,皇帝遂有意複立,可惜的是……如果元德太子沒有薨亡,她現在就是太子妃,中土未來的皇后。”
徐世勣距離東都太遠,雖然也曾聽說過秦王暴死一案牽連甚廣,但內中詳情卻知之甚少,至於崔氏和皇族之間的秘辛,就更無從知曉了。如今突然聽說自己所熟悉的崔家十二娘子竟是當今皇帝的兒媳,大為震驚。雖然十二娘子最終沒有成為太子妃,但之前,他是晉王的兒媳,河南王妃,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後來晉王做了中土皇帝,有意將十二娘子複立,把廢黜的兒媳再接回來,這說明皇帝已經承認了十二娘子的兒媳身份。不幸的是,兒媳還沒接回來,兒子卻死了,由此也就確立了十二娘子在中土頂層權貴中顯赫而又極其特殊的身份。
徐世勣的心紛亂不已,很久才從震驚中平靜下來。
“她是崔家的子弟,又在皇帝和皇后的心目中佔據著非常特殊的地位,所以有心接近她、利用她的權貴太多了,但崔家也罷,皇帝也罷,豈能讓人隨便接近她?”李風雲手指徐世勣,微微笑道,“大郎是個幸運的人,碰巧認識了她,但偏偏又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結果給徐氏帶來了一場造化。”
徐世勣連連點頭,惶恐不安。的確,他是個幸運的人,只是,今天突然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這種幸運還能維持多久?
“有人說她是個不祥之物,也有人說她是紅顏禍水,總之,她是個特殊的存在。”李風雲搖了搖頭,目露凝重之色,“正因為她是個特殊的存在,所以不要輕易接近她,距離她越遠,便越是安全。她之所以離開東都,徜徉於名山大川之間,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你是誰?”徐世勣終於忍不住了,問出了一個久藏於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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