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的太守叫竇璿,出自關隴虜姓大豪門。其祖上是鮮卑紇豆陵氏,大部落首領,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改革時,紇豆陵氏遂改為竇氏。
竇璿的父親叫竇榮定,陳國公,曾官拜左武衛大將軍,而其母則是先帝的姐姐萬安公主,所以竇璿與今上是表兄弟。不過表兄弟這種血緣關系在政治上並不代表親如一家,相反,常常是生死仇敵。竇璿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長兄竇抗,襲爵陳國公,曾官至幽州總管,但受漢王楊諒叛亂所累,被今上除名為民,爵位改由次兄竇慶承襲。竇慶與今上關系尚可,曾任河東太守,現為衛尉卿,主掌儀仗帳幕,隨侍於皇帝左右。
竇璿才華出眾,擅長書法、音樂,與今上志趣相投,所以今上對其頗為欣賞,表兄弟之間的關系維持得不錯,歷任潁川太守、南郡太守。東征籌劃期間,考慮到水師屯駐東萊,齊魯地區的穩定對水師渡海作戰非常重要,皇帝和中樞隨即對齊魯地區的軍政官長做了部分調整,段文操出任魯郡太守,竇璿出任琅琊郡太守,均為這次人事調整中的重要任命。
魯郡在齊魯地區的地位可想而知了,而琅琊郡歷史悠久,鍾靈毓秀,在中土的文化中有其獨特地位,既有齊魯文化之積澱,亦存楚越文化之遺風,另外琅琊郡還是沿著海岸線把齊魯和徐州兩地連為一體的中心地帶,江左、江淮的戰爭物資經由琅琊郡運至東萊,可減少大量路程,節約大量時間,所以皇帝對琅琊郡非常重視,竇璿上任琅琊,可以說是背負著重要使命。
然而,就在冬天來臨,黃河和北運河(永濟渠)很快就要封凍,水路運輸不得不中止,所有戰爭物資和軍隊、民夫的調動都要依靠陸路運輸,琅琊郡即將迎來冬運高峰之時,一個不好的消息傳到了臨沂太守府,一支鷹揚府軍隊佔據了南武城,斷絕了進入蒙山的道路,中斷了與魯郡的聯系。
這個消息傳自費城,而費城的消息則來自南武城。
南武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春秋時期魯襄公十九年所築,是儒家宗聖曾參的故裡,孔子的弟子曾點(曾參的父親)、澹台滅明出生於此,魏晉時期的名人羊祜也是從這裡走出去的,諸葛亮、王羲之、王獻之等均在此留下了足跡,所以這座古城文化底蘊很厚,至今依舊有學堂,有書閣,有士子們的讀書之聲,小城寧靜、幽雅,充滿了書香氣。然而,義軍的出現打破了古城的寧靜,而士子們並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尤其那些家在臨沂而人卻在古城求學的富貴子弟,個個都很精明,不顧一切逃出了小城,於是蒙山失陷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
同一時間,李風雲率義軍主力北上之後,韓壽、張翔奉命鎮戍此城,戒備森嚴,不論是獵戶還是商賈,一律禁止出入,這個異常情況也很快反映到了費城。費城馬上派人進山探查,結果發現南武城果真被一支鷹揚府軍隊佔據了。
這支鷹揚府軍隊從何而來?又為何佔據了南武城,中斷了琅琊郡與魯郡之間的聯系?假如這是一次機密軍事行動,負責鎮戍齊魯地區的右候衛府應該會提前告之郡府,但是……琅琊郡太守竇璿想到主掌右候衛府的是水軍副帥周法尚,不禁忿然搖頭。
周法尚乃中土名將,衛府老帥,江左大權貴,勇略過人,功勳卓著,為兩代皇帝所信任,因為東征需要,皇帝特意將其從西北調至水軍出任副總管,並主掌右候衛府,在全權負責齊魯地區鎮戍重任的同時,
更好地進行東征的前期準備工作。大凡武將到了周法尚這種高度,行事風格都很霸道,說一不二,不容置疑,而東征是當前中土的頭等大事,凡與東征有關的事務,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要優先處置,當軍事需要與地方利益產生衝突的時候,身兼兩職權重一時的周法尚理所當然直接干涉地方行政事務,甚至直接命令地方官府,威脅地方官員,由此軍方和地方官府之間,必然會產生激烈矛盾。齊魯諸郡對周法尚的粗暴作風非常不滿,但皇帝信任他,支持他,諸軍行政官長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強行忍耐。 竇璿因此推斷,佔據南武城的那支鷹揚府軍隊十有八九都是奉了周法尚的命令進行機密軍事行動,而以周法尚的行事作風,不告訴琅琊郡郡府也是理所當然。我的官比你大,我的級別比你高,我的權力也比你重,所做的事也都是機密大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一舉一動提前告知你?
竇璿出身豪門,又是皇親國戚,再加上血液裡還有那麽一點點做為鮮卑人的自卑情結,他很自負自傲,對周法尚的跋扈極度不滿。在我的地盤上為所欲為,你眼裡還有我竇氏,還有綱常國法嗎?竇璿決定打探清楚,假若那支鷹揚府軍隊的確在執行機密行動,且命令來自於右候衛府,他就上奏彈劾,他和皇帝畢竟是關系不錯的表兄弟,就算皇帝不會因此而怪責周法尚,也要給周法尚添點堵,讓他知道我竇氏不是泥巴捏的,更不是他可以欺辱的。
南武城已經被那支從天而降的鷹揚府軍隊封鎖了,打探消息並不容易。就在竇璿焦慮不安之際,彭城左驍衛將軍董純來信了,私人書信。董純是關隴漢姓貴族,竇璿是關隴虜姓貴族,漢虜之間本身就有隔閡和矛盾,而兩人又隸屬於不同的貴族集團,在政治上也隸屬於不同的派系,且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官,一個是徐州軍事官長,一個是琅琊郡太守,彼此之間雖然相識,卻並沒有什麽交集,所以董純的私人來信讓他頗感意外。
等到竇璿看完這份書信,他就不是疑惑不解了,而是怒不可遏,忍不住就想罵人了。
董純向魯郡太守段文操告警,同樣也是以私人書信的方式,之所以不願意以左驍衛府的名義行文,一是擔心消息泄露,以致謠言四起,人心慌亂,其次便是臉面問題,他自己的臉面、衛府的臉面,都要顧及,畢竟這件事在段文操和竇璿看來,肯定不是他董純無能,而是他董純居心叵測,故意把賊人趕進了齊魯地區。以這種私人書信的方式告警,必然會引起段文操和竇璿的疑惑,然後他們便會冷靜下來深思,這時,他們便會和董純一樣,聯想到東都複雜的政治鬥爭,繼而推測到徐州賊的背後有“黑手”,而這隻“黑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掀翻董純,而是要混亂齊魯局勢,阻擾皇帝和中樞的東征大計。
但竇璿依舊要罵董純,你明知徐州賊背後有“黑手”,為什麽不調用徐州全部軍力予以剿殺?你居心何在?你怕得罪誰?抑或,你故意縱敵逃竄,暗中“配合”那隻“黑手”,要阻擾東征?
齊魯的軍隊要麽被皇帝和中樞征調,去了遼東邊陲,要麽被水軍副帥周法尚征調,在東萊配合水師進行渡海前的攻擊準備,剩下寥寥無幾的鷹揚衛則主要集中在齊、魯兩郡,而琅琊郡因為地理位置和地貌原因,僅僅駐守了一個鷹揚府四個團的兵力,但其中兩個團去了遼東,一個團在東萊,只剩下一個團戍衛首府臨沂。所以,竇璿不但無力剿賊,反而有被賊人擊殺的危險。
竇璿憤怒之後,便是一籌莫展,他對徐州賊一無所知,不了解對手當然也就拿不出對策,另外就琅琊郡的現狀來說,剿賊對他而言根本不現實, 但不剿賊,他拿什麽保障運輸通道的安全?
竇璿苦思無策,惶惶不安,就在這時,他接到了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至此,竇璿才對徐州賊的來龍去脈、對琅琊郡突如其來的危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可以肯定的是,蒙山失陷了,顓臾城已是徐州賊的囊中之物,而崔德本在密信中對齊魯形勢的預測,更是讓竇璿如坐針氈,如臨深淵。
這夥賊人的實力遠遠超出了竇璿的估計,姑且不論賊人的背後是不是有“黑手”支持,僅以其劫掠的重兵武器來說,就足以讓五千人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起來,而五千全副武裝的賊軍裡,被俘的鷹揚衛至少有好幾百乃至近千人,如此戰鬥力,琅琊郡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有失陷之危,而琅琊郡一旦陷入賊手,受其連累的不僅是竇璿,齊魯乃至徐州局勢也會陷入困境,由此必然影響到東征的進行。
好厲害的手段。竇璿不得不佩服徐州賊背後的“黑手”,其謀略之高,心機之深,世所罕見。
竇璿馬上擬定了對策。
此刻他向東都求援肯定是來不及了,而東都對地方上的上奏向來持懷疑態度,無論事情好壞輕重,先打個對折,好事未必有那麽好,壞事也未必有那麽壞,不著急,調查清楚了再說,這一拖就遙遙無期了。再說徐州賊起自徐州,受累的董純等徐州軍政官僚為減輕自己的罪責,肯定不會如實上奏,該欺騙的欺騙,該隱瞞的隱瞞,反正東都絕對了解不到真相。東都指望不上,竇璿只能設法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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