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翦和高虎帶著雷霆左右兩軍,自昨夜起就潛藏在牙旗東面的松林中。
那片松林是平地松林的延伸帶,閃電河從中流過,人跡罕至,是馬賊們的藏身處,也是埋伏軍隊的好地方。李風雲估猜到突厥人一旦識破自己的東進意圖,必然出兵阻截,於是預設伏兵實施圍魏救趙計,以攻打牙旗攻敵之必救,迫使突厥人首尾難以兼顧,顧此失彼,疲於奔命,繼而給己軍渡河贏得時間。
這片松林沒有路,只有馬賊出沒的隱秘小徑。雷霆左右兩軍將士在向導的帶領下悄然穿過松林逼近牙旗,於午時前後發動突襲,打了突厥人一個措手不及,迫使突厥人龜縮防守,接著雷霆軍兵分兩路,一路由井疆六斤蜚帶著數百騎佯裝大隊人馬繼續攻擊牙旗,一路則有呼延翦和高虎統率主力,疾馳到牙旗南邊的七水泊沼澤所在,埋伏在突厥人返回牙旗的必經之路上,打算打對手一個伏擊。
這不在李風雲的部署內,畢竟突厥人的兵力多,來回調動突厥人已經不容易,打突厥人一個伏擊對剛剛組建的雷霆軍來說更是極限。突厥人連番中計,怒不可遏,這種情況下雷霆軍得寸進尺再打他們一個伏擊,結果就難以預料,搞得不好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所以李風雲一再叮囑呼延翦和高虎,達到目的就撤,切莫與敵糾纏,更不要行險一搏。
但是呼延翦輕松“搞定”牙旗後,心思就大了,就有了抓住眼前這個難得機會,狠狠咬突厥人一口的想法。大漠馬賊的生存環境非常險惡,對突厥人來說他們就是破壞大漠穩定發展的“毒瘤”,該鏟除的時候毫不留情,因此雙方仇怨甚深,即便像赤小豆鐵衣這樣與突厥人有秘密聯系的馬賊,那也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忍氣吞聲妥協低頭的無奈之舉,一旦有了報仇的機會,馬賊們就像聞到血腥的惡狼,露出獰猙獠牙,蜂擁而上。
呼延翦說出伏擊之計後,立即就贏得了高虎、井疆六斤蜚、地駱拔巢、赤小豆鐵衣的支持。高虎等人參加聯盟的時間雖然很短,甚至當初還是被迫的,但幾天下來,他們不但看到了聯盟的強悍實力,自身實力也在飛速膨脹當中,而實力就是未來利益的保障,李風雲所許諾的未來利益完全值得期待,於是他們對聯盟的抵觸排斥心理大大降低,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他們有了在聯盟中搶佔一席之地的強烈意願。他們只有在聯盟中風生水起,才能在未來利益的分配中贏得更多份額,而若想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打勝仗,立軍功。
這是行險一搏,但馬賊們最不怕的就是冒險,他們過的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尤其今日實力膨脹,突厥人又沒有防備,正是大開殺戒報仇雪恨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如血夕陽下,鼓號衝天,蹄聲如雷,殺聲震天,雷霆將士縱馬狂奔,如一頭展翅高飛的雄鷹,一路狂嘯,掀起滾滾風雷,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殺敵軍。
突厥人再一次措手不及,非常吃驚,完全出乎意料,沒想到這支中土叛軍隊伍裡竟隱藏了如此多的馬軍,這哪裡是叛軍,哪裡有連甲鎧武器都與燕北邊軍一模一樣的叛軍?這根本就是一個騙局,一個陷阱,一個讓所有突厥將士都有不詳預感的大陰謀?中土人想幹什麽?他們的目標是不是閃電河?是不是磧東南的諸種部落?
接著,一股怒火從心底湧出,欺人太甚,你中土人以為自己有點實力就能隻手遮天?就能為所欲為?就能深入大漠肆意屠戮?殺,管你是陰謀還是陷阱,我都無所畏懼,我都要殺個血流成河。
但是,就在突厥人的怒火即將爆發之刻,就在突厥將士不惜代價也要給埋伏他們的中土人迎頭痛擊之時,他們的最高統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卻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撤退命令,“撤!加速撤離!速返牙旗!”
“嗚嗚嗚……”大角長鳴,角號四起,令旗飛舞,戰馬加速,平緩的“洪流”仿若受到了天地之力的推動迅速湍急,“轟隆隆”的馬蹄聲也越來越大直至轟然爆發,就連廣袤蒼穹仿佛都在這一瞬間顫抖起來。
“洪流”奔騰,咆哮向前。
“雄鷹”嘯叫,速度越來越快,以全部力量衝向“洪流”。
雙方越來越近,“洪流”一瀉千裡,龐大身軀如蛟龍掠空,疾若閃電,而“雄鷹”則如劃空流星,瞬息萬裡,霎那間已追上“洪流”,爆發出一聲驚天巨響,“轟……”兩軍相遇,刀光血影衝天而起,激烈廝殺聲如九天驚雷,轟然炸響。
同樣的戰況再度發生,“洪流”的尾部再度被中土人斬斷,近千突厥控弦再度陷入中土人的圍殺。
烏蘇承宗憤怒了,他就在阿史那思摩的身邊,親眼看到阿史那思摩再一次避而不戰,再一次任由中土人從他龐大的身軀上割下“一塊肉”,這已經不是懦弱怯戰,也不是沒有還擊之力,而是別有圖謀,阿史那思摩為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寧願犧牲帳下的控弦勇士,也不願揮起鐵拳給中土人沉重一擊。
“特勒,牙旗近在咫尺,即便中土人還在攻擊,但看到我們馳援而來,必定撤離,牙旗已安然無恙。”烏蘇承宗打馬追上阿史那思摩,與其並駕齊驅,衝著他大聲吼叫,“特勒,反擊,我們要反擊,乘著黑夜未至,傾盡全力圍殺敵軍。”
阿史那思摩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因為轟鳴聲太大沒有聽到烏蘇承宗的叫喊,還是置若罔聞,根本就沒有理睬烏蘇承宗。
烏蘇承宗怒不可遏,幾乎要失去理智了,“特勒,我要反擊,我要帶著軍隊殺回去!”
阿史那思摩轉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冷,微微搖頭,突然掄起馬鞭,凌空抽向烏蘇承宗,“違令者,斬!”
“咻……”馬鞭抽在烏蘇承宗的背上,劇烈痛疼霎時襲遍他的全身,同時也熄滅了他心中的怒火。
為什麽?烏蘇承宗趴伏在馬背上,異常憋屈,恨不得仰天咆哮。此刻不反擊,不打中土人,而是本末倒置,為了保護牙旗的安全而任由中土人渡河東去,那麽接下來就算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帶著主力大軍支援而來,雙方合兵一處渡河追殺,時間上也延誤了,而這一延誤,中土人就搶佔了先機,安州極有可能失陷,到那時突厥人怎麽辦?難道為了幫助奚人奪回安州,直接與中土撕破臉,雙方大打出手?
這是不可能的,最起碼目前局面下,南北雙方迫於各自利益需要,都不得不盡力維持南北和平。
烏蘇承宗猛然醒悟,上當了,上了阿史那思摩的當。不久前阿史那思摩還信誓旦旦地說,要跟在中土人的後面尾隨追殺,要乘機進入安州,拿下安州,以此來徹底斷絕中土人對安州的念想。這實際上是謊話,是欺騙部落首領,是讓部落首領們給他做一個證明,不是他不作為,不是他不想破壞中土人的陰謀,而是對手太強大,他對付不了,失敗情有可原。
事實上,阿史那思摩根本就沒有拿下安州的想法,相反,他故意縱容中土人奪取安州,混亂東北局面,逆轉中土在南北對峙中的劣勢,如此南北和平就能維持更長時間,南北大戰的爆發就必然推遲,大漠就能贏得更多發展壯大的時間,而這一天下大勢則有利於牙帳保守派對激進派的反擊,甚至,有助於牙帳保守派在最高決策層贏得更多話語權。
當然,安州失陷,東北混亂,對磧東南牙旗不利,對大漠牙帳的整體利益也會造成一定損失。只是,凡事都有利弊,東北局勢大亂,東北三族遭到中土人的打擊和遏製,為了生存他們就必然向突厥人“低頭”,必然向直接援助者阿史那咄捺妥協,如此阿史那咄捺不但可以控制東北三族,納為己用,還能以東北存亡來要挾牙帳,迫使牙帳不得不給予他更大權力和更多支持,如此則阿史那咄捺和磧東南牙旗的實力都能借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發展壯大,這對牙帳保守派來說就是好事了。
但是,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不能把自己難看的“吃相”擺在桌面上, 要隱藏起來,要做得無懈可擊滴水不漏,不能留下把柄,不能給政敵們攻擊的借口,於是關鍵時刻,有必要自戕一臂,犧牲一點自身利益,以創造更大的回旋余地,為實現自身目的打造更好的政治環境。
烏蘇承宗是阿史那咄捺的忠實支持者,知道不少高層機密,也知道此刻阿史那咄捺與史蜀胡悉之間的矛盾非常激烈,而阿史那思摩做為阿史那咄捺的政治盟友,理所當然站在阿史那咄捺這一邊,阿史那思摩不會落井下石陷害阿史那咄捺,所以此刻烏蘇承宗不能因為軍隊的損失而與阿史那思摩發生正面衝突,相反,他必須相信阿史那思摩,無條件支持阿史那思摩。
這時有更多部落首領向阿史那思摩傳遞訊息,強烈要求停止撤離,立即展開反擊。
阿史那思摩看了烏蘇承宗一眼,做了個手勢。
烏蘇承宗心領神會,此時此刻,他這個威望頗高的部落首領,必須站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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