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下午,阿史那思摩發動了試探性攻擊,向中土人持續施壓。
阿史那思摩先是派出一千余騎士正面攻擊,直撲中土人的密集戰陣,結果剛剛進入戰陣的弓弩射程就遭到了猛烈射擊,箭矢如雨,狂風暴雨一般無從躲避,只能後撤。接著他又派出兩支馬軍,攻打敵陣的左右兩翼,但平地松林的馬賊非常狡猾,且戰且走,把突厥人誘進了步軍戰陣的弓弩射程范圍,結果再遭箭陣的猛烈打擊,突厥騎士落荒而逃。
這時中土人隔空喊話,主動要求與突厥人談判,試圖拖延時間。
阿史那思摩嗤之以鼻,拒絕上當,再次發動騷擾性攻擊以作回應。
戰局陷入僵持,此刻突厥人就像一群圍獵的惡狼,而中土人就是他們的獵物,突厥人四麵包圍,不時發動突襲,持續殺傷和消耗“獵物”,而中土人夷然不懼,防守堅固,密不透風,根本不給“惡狼”下嘴的機會,雙方就這樣對峙著,一攻一守,光打雷不下雨,不知不覺中,時間飛速流逝,太陽漸漸西斜。
烏蘇承宗等部落首領們非常焦慮,這樣拖下去天黑之後怎麽辦?難道就這樣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天亮,打到阿史那咄捺帶著主力大軍支援而來?烏蘇承宗等人隨即主動問計於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對烏蘇承宗等人的心思一清二楚,無非就是收兵不打,扎營休息,明天再戰,以保證將士們的體力,免得過於疲憊而難以為繼。
“一直打下去,持續不斷,輪番攻擊,堅決不給敵人喘息機會,不給敵人一絲一毫的渡河機會。”阿史那思摩神情嚴肅,態度堅決,不容置疑。
部落首領們疑惑不解。雙方緊張對峙,睡覺的時候都要瞪大眼睛盯著對方,中土人哪來的機會渡河?再說此處河面較寬,又是黑夜,中土人即便膽大包天,在己方的眼皮底下搞什麽瞞天過海,連夜渡河,但時間長,動靜大,己方豈能一無所知?另外從殲敵的角度來說,如果敵人不知死活,連夜渡河,豈不正中己方之下懷,可以半渡而擊之,以最小代價全殲敵軍?也就是說,己方不但要馬上停止攻擊,還要故作疏忽,以誘惑敵人連夜渡河。
烏蘇承宗提出質疑,“夾畢特勒,與其用疲兵之計拖住對手,倒不如縱敵逃亡,半渡擊殺。”
還有部落首領提出另外一個疑問,“叱吉設阿史那咄捺和俟利發史蜀胡悉正在星星原上阻截敵軍,雙方劍拔弩張,稍有不慎就會引發激戰,這種緊張局面下,叱吉設和俟利發是否有機會擺脫敵軍支援而來?如果敵軍看到叱吉設和俟利發要渡河而走,主動發動攻擊,拖住他們,我們何時才能等到援軍?”
這個意思很明顯,提醒阿史那思摩用兵要謹慎,要確保自己不犯錯誤,先立於不敗之地,盡可能依靠現有力量去實現預期目標。
阿史那思摩一聽就來氣了,這實際上就是消極怠戰,部落首領們並沒有不惜代價攻擊敵人的意願和動力,他們把部落利益放在大漠整體利益之上,只要中土人不損害他們的切身利益,不在閃電河兩岸燒殺擄掠,那就行了,至於中土人是否攻陷安州,是否橫掃東北,是否佔據東北以逆轉南北對峙中的劣勢,統統與他們無直接關系,也無直接利益聯系,所以理所當然漠不關心。
部落首領們理直氣壯,中土人要渡河走了,要進入平地松林,要去攻打安州,這對我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之所以氣勢洶洶地追上來,無非就是看看可有機會報復一下對手,出出氣而已,有什麽必要非要打個你死我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圖個什麽?
“我們的對手,遠比你們想像得厲害。”阿史那思摩不好發脾氣,他還要依靠這些部落首領們為他衝鋒陷陣,浴血奮戰,所以語氣盡量委婉,“奚人敗亡,安州失陷,東北混亂,其造成的後果也遠比你們想像得嚴重。”
烏蘇承宗嗤之以鼻,“夾畢特勒,我們的對手有多厲害,打一下不就知道了。”
阿史那思摩看了他一眼,抬舉起馬鞭,指向對面敵陣,不動聲色地說道,“那是你們的老對手。還記得幾年前活躍在松漠的那個惡名昭彰的悍賊白狼嗎?兩年前奚王阿會正曾聯合你們一起包圍平地松林,將其一舉殲滅,但結果出人意料,白狼不但逃出天生,還卷土重來。”
烏蘇承宗等部落首領們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還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幾年前的死人還復活了?白狼那個悍賊逃出重圍也就罷了,竟然還能創造奇跡卷土重來?
阿史那思摩身份尊貴,又高居牙帳頂層,肯定不會在這種事上信口雌黃,蓄意欺騙他們,所以吃驚之後,部落首領們的心裡不約而同地湧出一股戾氣,惡貫滿盈的惡賊,當年沒有殺死你,此次務必斬盡殺絕,若是讓你成了氣候,我們還有安寧之日?
阿史那思摩成功激起了部落首領們的殺氣,正準備摩拳擦掌大乾一場的時候,一隊突厥騎士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打馬狂奔,風馳電摯而來,為首者正是阿史那思摩留在牙旗的一個親信瞭屬。
“夾畢特勒,大事不好,牙旗遭到攻擊,岌岌可危,速速救援。”
驚慌而急切的叫喊穿透了隆隆馬蹄聲,傳入阿史那思摩的耳中,讓其駭然心驚,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掠過李風雲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眸和那一頭妖異的飄散白發,中計了,雖然自己小心翼翼,但還是中計了,刀不出鞘便罷,一出鞘必定致命,過去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烏蘇承宗等部落首領們面面相覷,目露驚疑之色,牙旗遭到攻擊?誰攻擊牙旗?中土人一部分渡河了,一部分被圍堵在河邊動彈不得,哪來的軍隊攻擊牙旗?
“牙旗何時遭到攻擊?”望著氣喘籲籲驚惶不安的親信,阿史那思摩強作鎮定,厲聲問道。
“午時過後,一支中土馬軍突然從天而降,向牙旗展開了猛烈攻擊。牙旗措手不及,倉促應戰,但因為防守兵力過於單薄,難以阻禦,防線很快就被中土人連續突破。牙旗有陷落之危,形勢已萬分危急,請特勒速速回援。”
中土馬軍?阿史那思摩驚訝了,轉身望向敵陣兩翼。刀的馬軍都在這裡,大約兩三千騎,主要是來自平地松林的馬賊,有一定的戰鬥力,而這都是刀在短短時間內拉起來的隊伍,很了不起了,已經是奇跡了,根本就不可能有更多的馬軍。
“中土馬軍?你確定沒有看錯?有多少騎?”烏蘇承宗急切問道。
“至少有兩三千控弦。”此刻這位阿史那思摩的親信也看到了敵陣兩翼的馬軍隊伍,眼裡頓時露出不可思議之色,當即把親眼所見的敵軍的旗幟、戎裝等明顯特征,還有馬槊、強弩等重兵配備,一一詳細述說。
阿史那思摩和烏蘇承宗四目相顧,目露驚色。他們都想到了一種可能,而且還是唯一的可能,這支襲擊牙旗的中土馬軍肯定來自燕北鎮戍軍。這個證據充分證明,此次從長城裡殺出來的軍隊名義上是中土叛軍,實際上就是打著叛軍旗號的邊疆鎮戍軍,都是能征慣戰的邊軍將士,實力非常強勁。之前中土人遮遮掩掩,蓄意隱藏真實實力,直到此刻才暴露出來,直接給了突厥人致命一擊。
阿史那思摩暗自苦歎,刀太厲害了,一擊致命,攻敵之必救,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可笑自己剛才還自鳴得意,以為抓住了刀的要害,可以給他以重創,哪料到一轉眼,自己就被刀打暈了。
無需商量,牙旗的安全最重要,牙旗不能陷落,一旦牙旗被刀的馬軍摧毀,首當其衝的就是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兩人在政敵的圍攻下,飽受打擊,不死也要脫層皮,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救援,以最快速度救援。
“撤!”阿史那思摩當即下令,“馳援牙旗!”
“嗚嗚”大角之聲衝天而起,撤退的角號聲此起彼伏,突厥人調轉馬頭,呼嘯而去。
黃昏將至,紅霞漫天。
土坡上,李風雲白發黑鎧,橫刀立馬,殺氣凜冽。
在他身後,阿史德俞祁、爾朱天嘯頂盔摜甲,馬槊擎天,氣勢如虎。
山坡下,綠草萋萋,一望無際,剛剛組建的雷霆前後兩軍將士全副武裝,一手牽著戰馬,一手拿著馬槊等重兵,雁行列陣,戰意盎然,蓄勢待發。
突然,一支鳴鏑衝天而起,刺耳的嘯叫聲響徹天空。
“來了!他們來了!”爾朱天嘯激動地叫起來,“兄弟們,開戰了!”
阿史德俞祁神情肅穆,冰冷的眸子裡閃耀著暴戾的殺氣。
李風雲緩緩舉起右手,在雷霆將士們的注目下,如刀一般用力劈下。
“上馬!上馬!”各團旅長官們的厲吼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