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狗頭泊。
草原上的形勢迅速惡化,撤退的號角聲響徹了閃電河兩岸,諸種部落紛紛向七水泊方向飛馳而去,控弦之士匯聚於牙旗之下,蓄勢待發,戰爭陰雲迅速籠罩在磧東南上空,氣氛極度緊張。
與此同時,中土的齊王率軍抵達長城,長城鎮戍力量得到加強,大量衛府軍蜂擁出塞,剿殺叛賊。懷荒戰局迅速顛覆,中土叛軍腹背受敵,在衛府軍的前後夾擊下大敗而走,北上逃亡。
同一時間,馬賊聯軍面對唾手可得伸手可及的“大肥羊”卻遲遲下不了口,吃不進肚子,內心之煎熬之焦急可想而知,上上下下下的情緒因此越來越煩躁,軍心逐漸不穩,但好在以四大寇為首的聯軍首領還算沉得住氣,還能約束自己蠢蠢欲動的手下,再加上商賈大軍這隻大肥羊就在眼前,看得見摸得著,對饑腸轆轆的馬賊們有著致命的誘惑力,誰都不想放棄,使得“獵人”們還能保留最後一絲耐心和理智,還能勉強維持枯燥的“狩獵”行動。
但馬賊畢竟不是獵人,耐心是有限的,衝動更是大於理智,另外閃電河兩岸的諸種部落正在集結,突厥人的大軍很快就要呼嘯而來,留給馬賊聯軍吃掉獵物的時間越來越少,形勢對馬賊聯軍越來越不利,如果還不有所行動,還不對獵物展開攻擊,那麽這支臨時拚湊起來的隊伍必然分崩離析,膽子小的逃之夭夭,膽子大的則孤軍奮戰,各自為戰的結果必定是一無所獲。
午時之後,赤小豆鐵衣糾集了幾個馬賊首領一起向高虎發難,兩個條件,要麽馬上攻擊,要麽一哄而散,各打各的。
高虎也在猶豫之中,委決不下。眼前這隻大肥羊太肥了,如果一口吃掉,足以幫助馬賊盜寇們順利過冬,還能有所盈余招兵買馬,正好現在馬賊們又聚集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具備了吃掉大肥羊的實力,所以眼前這個機會太難得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即便一口吃不掉,也要撕下幾塊肉,否則都對不起自己,對不起上天白白贈送的這個機會。
但是,若想抓住這個機會卻很困難,現在形勢不好,前有狼後有虎,前面是中土叛軍,後面是突厥人,任意一個都足以擊殺馬賊聯軍,因此馬賊聯軍只能行險一搏,火中取栗,只能搶在突厥人與中土人大打出手之前,虎口奪食。風險的確大了一些,但一旦成功,收獲也大,大風險才有大收益。
高虎沒有馬上回應赤小豆鐵衣,而是把地駱拔巢、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馬賊首領召集到了一起,共同商議。
赤小豆鐵衣態度堅決,要麽馬上打,再不打突厥人就來了,就會給商賈大軍以保護,眼前這個難得的機會就白白錯過了,要麽散夥,他自己帶人打。他很自信,認為憑借幾百控弦,也能撕開商賈大軍的防禦戰陣,大肆洗劫,滿載而歸。
井疆六斤蜚馬上問了一句,“依照你的計策,如果我們發動攻擊,中土人乘機衝上來,我們豈不有全軍覆沒之危?”
赤小豆鐵衣嗤之以鼻,“你所畏懼的,無非就是中土人趁火打劫,漁翁得利,但你想過沒有,中土人深入大漠之後,也有畏懼之處,那便是突厥人的大軍,所以如果我們派出一支人馬佯裝突厥人的大軍呼嘯而來,則必能威懾中土人,牢牢牽製住他們,讓他們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瞻前顧後,不敢貿然出擊,如此我們就能以主力攻打商賈隊伍,一鼓而下,速戰速決,搶了就走。”
“好計!”井疆六斤蜚讚道,“可以試一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形勢日益危急,我們時間越來越少,手下兄弟們也越來越焦急,不能再耽擱,還是速戰速決為好。”
地駱拔巢緊隨其後也表示了支持,但高虎和呼延翦都不說話。四大寇中兩個實力最強的首領不表態,這事情就麻煩了。赤小豆鐵衣很著急,手指呼延翦就直接問道,“你有何疑問?”
呼延翦面如寒霜,目光冷厲,望著赤小豆鐵衣,冷聲問道,“突厥人給了你什麽好處?”
赤小豆鐵衣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衝著呼延翦吼道,“不願打,那就散夥,我自己去打,不要蓄意陷害,血口噴人。”
高虎等馬賊首領互相看看,一言不發,彼此都心照不宣,都知道赤小豆鐵衣的背後有牙旗的影子。赤小豆鐵衣之所以積極要求攻打商賈隊伍,肯定是有挑起戰事以延緩中土人北上步伐,給突厥人贏得更多反擊時間的意圖,但這與馬賊聯軍攻打商賈隊伍並不衝突。
赤小豆鐵衣無非就是一石二鳥,先借助馬賊聯軍力量洗劫商賈,然後吸引中土人上來搶奪,等到中土人與馬賊聯軍打起來,赤小豆鐵衣也算間接幫助了牙旗。對於馬賊聯軍來說,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就是如何做到兩全其美,既能成功洗劫商賈,又能成功避開與中土人的廝殺。
“我反對。”呼延翦看看高虎等人,搖頭說道,“這一仗要打,但不能在這裡打。這裡是狗頭泊,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十分不利於作戰。如果我們在這裡攻擊商賈隊伍,他們必然撤進沼澤,迫使我們下馬作戰,利用有利地形來拖延時間,等待突厥人的救援。”
“這是我聽過的最愚蠢的話。”赤小豆鐵衣哈哈大笑,“之所以要在狗頭泊打,正是要利用這裡的沼澤,置商賈於死地。只要把商賈趕進沼澤,他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宰割了。”
狗頭泊的沼澤地形是否有利於作戰?呼延翦和赤小豆鐵衣的立場不同,看法也就迥異。呼延翦不怕中土人,但畏懼突厥人,他擔心馬賊聯軍因為貪婪而受困於沼澤,最終被呼嘯而來的突厥人一口吃掉。赤小豆鐵衣是既想洗劫商賈,又想拖住中土人北上步伐,至於馬賊聯軍的死活,當然不在他的考慮之列,死道友不死貧道,沼澤當然就是最好的戰場。
地駱拔巢、井疆六斤蜚等馬賊首領之所以支持赤小豆鐵衣,不過就是抱著“撈一票走人”的心理,我搶了就跑,不給你包圍我的機會,我是盡賺不賠啊。
呼延翦一個人反對,勢單力薄,最後就剩下一個高虎,而高虎的選擇直接決定了馬賊聯軍的命運。
在眾人注目之下,高虎沉吟良久,望向呼延翦,問道,“目前局勢下,如果我們不在狗頭泊打,還能在何處下手?”
呼延翦遲疑不語,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在羊城和星星原一帶尋找機會。”高虎搖搖頭,說道,“此處距離懷荒約莫兩百裡,距離閃電河約莫兩百裡,距離突厥人的七水泊牙旗大約三百裡,那麽我問你,你如何確定這支商賈隊伍趕到星星原,距離閃電河近在咫尺之際,七水泊的突厥大軍還沒有渡河而來?”
此言一出,高虎的決定已呼之欲出,他也是支持立即發動攻擊。
呼延翦想了一下,苦笑搖頭,“既然如此,那就打吧,不過我警告你們,如果尾隨在商賈隊伍背後的中土人果斷撲上來,把我們堵在沼澤裡,那形勢就對我們非常不利了。”
赤小豆鐵衣冷笑,“既然你如此謹慎,膽小如鼠,畏首畏腳不敢打,那就由你來喬裝突厥大軍好了。隻待事成,兄弟們信守承諾,白給你一份又如何?”
呼延翦怒極而笑,殺機畢露。
赤小豆鐵衣借勢就把呼延翦從攻擊隊伍中排除了,不給他直接攻打商賈洗劫財物的機會,但同時又把牽製任務巧妙扔給了呼延翦。而這個任務實際上誰都不會乾,乾好了啥功勞沒有,最後還要看別人的臉色獲得一點財物,搞得不好就是一無所獲空手而歸,畢竟大家都是馬賊盜寇,指望這些人信守承諾豈不是笑話?
之前赤小豆提出攻擊建議的時候就已經設下了一個圈套,他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都嗷嗷叫著要撲上去,大勢所趨,不可阻止,這時候誰反對,誰就有可能承擔牽製任務,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槌,你不去誰去?結果年輕氣盛的呼延翦傻乎乎地中了圈套,一幫馬賊盜寇們暗自笑開了花。
高虎衝著呼延翦搖搖手,示意他冷靜,此刻反目成仇就是眾矢之的,白白丟了性命,“從今天上午開始,中土人的步伐已經放慢。孤軍深入乃兵家大忌,中土人肯定有所顧忌,所以這時候你打著突厥人的大旗,佯作突厥人的選鋒軍南下阻擊,必能起到威懾和牽製作用,必能給我們贏得足夠的攻擊時間。”
呼延翦強忍怒氣,陰森森一笑,“你不怕我跑了?”
高虎微微一笑,轉目望向地駱拔巢、赤小豆鐵衣等馬賊首領,語氣驟然森厲,“兄弟們在此發個誓,事成之後,人人有份,若有背信棄義者,圍而殺之。”
氣氛頓時僵滯。高虎是磧東南聲望最高的馬賊首領,呼延翦是閃電河兩岸實力最強的馬賊首領,如果這兩個人聯手,這裡的任何一路馬賊都只有覆滅的下場。
“傳令,黃昏前發動攻擊,虎口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