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黎明前,蟠龍堡。
在李子雄、韓世諤、楊恭道等人的焦急等待中,李孟嘗終於姍姍歸來。
“此行不順?”李子雄看到李孟嘗神情鬱憤,頓感不詳,急切問道。
李孟嘗點點頭,當即把此行經過詳細告之。因為古北口副鎮將慕容正則剛正不阿,堅守原則,拒絕打開關門,導致簡單的事嚴重複雜化,最終迫使崔家十二娘子不得不透露了李風雲的真實身份,搬出了裴世矩,這才讓慕容正則讓了一步,稍許變通,只要蟠龍堡一切正常,不會影響到古北口長城的安全,那麽就有限制地打開關門,確保邊市回易的正常進行。
也就是說,慕容正則的通融隻局限於邊市回易,古北口不會與蟠龍堡有任何接觸,長城戍軍也不會與二李所率的聯盟軍隊有任何瓜葛,如此一來,慕容正則堅守了自己的原則,確保了自己、邊鎮兩府和鎮戍軍的切身利益,不論安州那邊的狂風暴雨有何等猛烈,都不會對他們的利益產生絲毫影響。
同時,以崔氏為首的冀北、幽燕豪門世家也可以依照與李風雲的約定,以南北回易為幌子,通過古北口要隘向李風雲輸送糧草輜重,如此既達到了既定目的,也確保了自身安全,保證了自身退路,一旦李風雲失敗了,也很難牽連到他們。
此計一舉多得,慕容正則如願以償地把風險控制到了最小程度,符合各方利益,而以郭絢為首的兩府官僚和以崔氏為首的冀北、幽燕豪門世家雖然不能把未來利益最大化,卻把眼前風險最小化了,也能接受,可謂皆大歡喜,但對李風雲和聯盟來說,這個代價付出太大了。
或許在崔家十二娘子、李子雄等人看來,此刻暴露李風雲的真實身份,把幕後的裴世矩推到前台,更加有助於贏得涿郡留守府的支援,贏得聖主和中樞的支持,但此舉明顯違背了李風雲的初衷,觸及到了李風雲的底線。
李風雲始終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的敵人不僅有塞外諸虜,還有東都的中樞高層,當他的實力楸不夠強大時,他無法對抗自己的敵人,更無法保證自己和聯盟的安全,而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必然會連累到裴世矩,裴世矩要遭受無妄之災。
聖主和中樞高層一旦認定收復安州之計出自裴世矩之手,裴世矩的罪責就大了。國防和外交大戰略直接關系到了國祚存亡和中土興衰,如此大事裴世矩竟然擅自決策,目無法紀,恣意妄為,眼裡根本就沒有聖主和中樞,結果可想而知,必然會遭到聖主的猜忌和政敵們的群起而攻。裴世矩如果因此倒台,李風雲和聯盟不但失去“保護傘”,前景堪憂,中樞決策層也將因為失去裴世矩這位主掌中土國防和外交戰略的核心大臣,而在即將到來的南北大戰中陷入不利局面,而更嚴重的是,裴世矩的“反擊”必然凌厲,中樞高層的權力鬥爭將再度白熱化,國內政局的惡化速度將驟然加快,中土自毀長城,必將在南北戰爭中一敗塗地。
李風雲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贏得南北戰爭,如果事違人願,適得其反,反而讓中土在南北戰爭中失敗得更快更徹底,對他來說萬死莫贖其罪。
這是李風雲的底線,但他一廂情願了,他既然蓄意利用裴世矩、裴宣機父子,拉著他們的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先是欺騙齊王和李子雄幫助他實施收復安州之計,後來又欺騙崔氏、盧氏等冀北、幽燕豪門世家幫助他在收復安州過程中提供糧草支援,那麽他就必然要承擔謊言被揭穿的風險,而這個風險包括兩個,一是他和聯盟軍隊失去中土支持,困守安州,垂死掙扎,苟延殘喘,其次是連累裴世矩倒台,給中土混亂的政局再加“一把火”,讓中土不可避免地大敗於南北戰爭。
李孟嘗知道李風雲的底線,所以當崔家十二娘子面對頑固不化的慕容正則,一怒之下暴露李風雲的真實身份,搬出裴世矩這座“大山”之後,李孟嘗就知道壞事了,失控了,一旦形勢發展偏離了預定軌道,首當其衝遭到打擊的就是李風雲、聯盟軍隊和趙郡李氏,然後就輪到裴世和齊王,最後整個山東豪門世家都有可能在接踵而至的政治風暴中“損兵折將”。
李子雄、韓世諤、楊恭道雖然不知道李風雲的底線,但估猜到李風雲實力大漲後,野心亦蓬勃發展,李風雲正在“失控”的道路上放腿狂奔,而裴世矩明察秋毫,當然看出來李風雲實際上已脫離他的控制,於是在西行之前,借助李風雲的野心,實施收復安州之計,失敗了就是借刀殺人,借北虜之刀誅殺李風雲,而成功了就是把李風雲困在安州,面對蜂擁而至的北虜諸種,李風雲即便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招架,最後只能臣服於中土,拿安州來換取他的生存,也就是說,裴世矩已經給李風雲設下了陷阱,不跳也得跳。只要李風雲跳下陷阱,拿下安州,裴世矩就很安全,李風雲和安州實際上就是裴世矩的“保命符”,誰要動裴世矩,哪怕是聖主,也要先看看李風雲和安州,以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毀長城,反之,裴世矩則能通過控制李風雲來控制安州,通過控制安州來控制整個北疆局勢,如此裴世矩就把李風雲再度“綁”到了自己船上,雙方只能同舟共濟,所以在他們眼裡,李風雲的底線應該是收復安州,是確保自己在跳進裴世矩的陷阱後還能生存。
因此李孟嘗在“圓滿”解決糧草危機後,按道理應該興高采烈,而不是憂心忡忡,但李孟嘗的表現很反常。
“你擔心甚?”李子雄說道,“聞喜公裴世矩正在西行途中,即便郭絢密報聖主,揭穿真相,短期內也不會危及到聞喜公。再說崔家那位自說自話,並無證據,她自己都無法證明白發賊就是白狼,白狼就是聞喜公帳下的秘兵,其他人哪來的證據?所以某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不論是郭絢還是慕容正則,以他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敢憑借崔家那位的一面之詞就貿然上奏彈劾一位中樞宰製,那是官場大忌,取死之道。”
言下之意,裴世矩不會有事,李風雲和聯盟軍隊肯定能贏得聖主和中樞的支持,只不過需要滿足一些必要條件,需要一定時間。
“某在古北口說了謊話。”李孟嘗搖頭苦笑,“當時看到形勢不對,某不敢實話實說,便對安州戰局做了一些誇大,讓他們誤會大局已定,勝券在握,於是崔家那位果斷出面親自施壓,最終迫使慕容正則妥協讓步。”
李子雄、韓世諤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現在關鍵還是拿下安州,而拿下安州的前提是擊敗阿會正和奚族五部大軍,如今算算日子,阿會正和奚族五部大軍應該已經返回松山,李風雲即將或者正在鬼方城下與奚族大軍激戰,成敗與否在此一役。
李孟嘗擔心打敗了,但實際上即便打個兩敗俱傷對聯盟來說也是一場災難。雖然李子雄帶著選鋒軍南下順利,已經拿下白檀城和蟠龍堡,背靠古北口,算是進退無憂了,但問題是,如果收復安州成為一件遙不可及之事,聯盟只能困守安州西南一隅,還能做到進退無憂?還能贏得聖主和中樞的支持,贏得冀北、幽燕豪門世家的支援?顯然不可能,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李風雲身上,妄圖畢其功於一役很不現實。
奚族的實力不容小覷,而聯盟大軍因為缺少馬軍精銳,正面決戰落於下風,就算打贏了也是慘勝,接下來雙方對峙僵持,虎視眈眈的突厥人隨即就成了“漁翁”,安州最終還是白白便宜了突厥人。這是最現實的一種結果,從這一結果考慮,李風雲聯盟若想實現收復安州之目的,李子雄這邊就必須竭盡全力動用一切資源,想方設法說服聖主和中樞,讓聖主和中樞必須正確認識到,若讓突厥人拿到了安州,將給中土帶來難以估量的利益損失,因此即便是為了阻止突厥人“漁翁得利”,聖主和中樞也要擱置一切爭議,先支援李風雲聯盟,先確保中土不會因為安州局勢的劇變而陷入不可逆轉之被動。
說白了李孟嘗之所以憂心忡忡,真正擔心的是李子雄和韓世諤等人不願兌現承諾,不願竭盡全力,隻想不勞而獲,卻不想付出應有的代價。
事實上以崔氏為首的冀北、幽燕豪門世家的糧草輜重的支援,也是李風雲想方設法爭取來的,與李子雄、韓世諤等權貴沒有絲毫關系。現在李風雲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該輪到李子雄等權貴們“大顯身手”了, 如果他們所動用的資源發揮了作用,聖主和中樞決心支持利用李風雲聯盟拿下安州,確保中土利益,那麽不但李風雲聯盟會得到有力支援,裴世矩、齊王以及所有涉及到此事的豪門世家都能從中大獲其利,整個形勢的發展也就不會偏離預定軌道,反之,一損俱損,方方面面都損失慘重。
李孟嘗蓄意誇大聯盟在安州戰場上的優勢一方面的確是迫不得已,一方面卻是有意提醒李子雄、韓世諤等權貴,指望李風雲在鬼方城下一戰而勝不現實,還是老老實實把精力放在聖主和中樞那邊贏得他們的支持,才是聯盟致勝的根本。
響鼓不用重敲,聰明人說話一點就透。李子雄、韓世諤、楊恭道等權貴之前的確存了撿便宜的心思,畢竟以他們現在的叛逆身份,若要動用資源那肯定都是最寶貴最可靠的資源,由此會帶來一系列不確定風險,如果賠了夫人又折兵,太不劃算了。如今看到古北口官方立場堅定,在原則性問題上一步不讓,而豪門世家所能提供的援助又杯水車薪,這必然會嚴重影響到聯盟作戰,所以幾個人商量了一下,遂下定決心,動用各人手頭上的寶貴資源,力爭在最短時間內讓聖主和中樞做出有利於聯盟的決策。
“你再去一趟古北口。”李子雄對李孟嘗說道,“告訴那邊的人,今天上午,某與新義公韓世諤、平昌公楊恭道共赴邊市,有要事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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