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段文操主動遣使,與徐師仁重新建立了聯系。徐師仁非常高興,他是被逼造反的,對造反前景沒有信心,為此他積極尋求退路,而段文操是齊魯貴族集團的領袖級人物,實際上也就是徐師仁的唯一退路。
徐師仁向段文操詳細述說了自己在寧陽一戰中所遭遇到的困境,希望求得段文操的諒解,然後他稟報了義軍西征中原的策略,並把李風雲推出這一策略的諸多理由詳細告之。徐師仁懇求段文操給出指示,接下來,他應該怎麽做,才能最大程度地幫助段文操?言下之意,他將繼續忠誠於段文操,願意為段文操舍身赴死。
與此同時,從菏水、泗水一線傳來消息,白發賊連攻四天,拿下了方與縣城,而距離方與、谷庭一百多裡外的沛城鷹揚府和藤城鷹揚府卻遲遲沒有派出軍隊給予救援。
考慮到東征已經開始,東萊水師即將渡海遠征,徐州左驍衛府不但要全力保護淮河和通濟渠的安全,還要確保連通江淮和齊魯的沿海運輸通道的安全,左驍衛府長官梁德重在兵力部署上肯定是捉襟見肘,未能及時救援甚至根本就無兵救援方與、谷庭這兩個邊境城鎮也在情理之中。
在瑕丘城的郡府大堂上,牛進達神態凝重,眉頭緊鎖,不過眼裡的憂鬱之色卻淡了許多。輕輕放下斥候密報,他俯身仔細看了一下地圖,忽然笑著說道,“蕭郎突然撤離魯郡,理由是蒙山賊正在攻打蘭陵,那麽藤城鷹揚府和沛城鷹揚府遲遲不援方與,理由又是甚?”
蘭陵蕭氏要維護其本土利益,博陵崔氏要維護其山東利益,兩者在徐州有共同利益,再加上兩家有世交之誼,在很多事情上保持一致乃理所當然,但梁德重是關隴人,他與崔氏、蕭氏存在激烈的利益衝突,另外他以虎賁郎將代理左驍衛將軍事,若能在徐州做出一番成績,還是有上升的可能,如果任由叛賊攻佔方與、谷庭,他即便順利戍衛了徐州境內的東、西兩條運輸通道,但因為剿賊不利,功過也只能相抵,所以梁德重接下來肯定要積極剿賊,要反攻方與和谷庭,而這一舉措將直接影響魯郡乃至魯西南局勢的發展。
牛進達已經看到了崔氏和蕭氏在穩定彭城局勢上的“默契”,雖然這一“默契”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但它真實存在。現在,段文操與白發賊通過徐師仁這個“橋梁”也建立了“默契”,雖然這一“默契”還需要時間去證實,但有一個前提不容忽視,段文操與崔氏、蕭氏也要馬上建立一種新的“默契”,而這一新的“默契”的核心內容便是縱容和推動“魯西南義軍”進攻中原。
牛進達這句話說得很含蓄,但段文操和孔仲卿都聽得明白,若要與崔德本、蕭奢馬上建立“默契”,首先便要阻止梁德重反攻方與和谷庭,給白發賊贏得足夠的休整時間以恢復實力。白發賊實力恢復了,便要西進中原,如此一來不論是齊魯局勢還是徐州局勢,都會迅速穩定下來,兩地官府隨即可以集中力量全力保證東征。
東征勝利了,皇帝和中央權威大增,改革的進程就會加快,朝堂上的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間的鬥爭馬上就會進入白熱化,雙方肯定要大打出手,而最佳武器就是“戡亂剿賊”。“剿賊”就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傷敵,亦能傷己,打贏了,你有功勞,打輸了,你就完蛋。對於山東人來說,最大的心願就是擊敗關隴人,摧毀這個統治中土的最為龐大的政治集團,所以手上的武器一定要鋒利。你關隴人借助剿賊打擊我山東人,我山東人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助剿賊來反擊你關隴人。
白發賊遠見卓識,知道東征勝利結束後,他將面對強大的衛府軍的圍剿,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發展,要壯大,同時積極謀求山東貴族集團的支持,而後一點對他來說尤其重要,能否贏得山東貴族集團的支持,不僅僅關系到他的生存,更關系到他能否逆轉乾坤,實現“王侯將相”的遠大理想。
為了實現這一理論上存在的理想,他首先要發展,而發展就需要贏得山東貴族集團的支持,為此他傳遞出訊息,他願意做山東貴族集團手中的一把刀,願意為山東貴族集團實現他們的政治目標而衝鋒陷陣,為此,他既不在魯郡繼續打下去,也不南下彭城混亂徐州,而是西進中原,向中土的政治中心,向關隴貴族集團權勢最為集中之地發動猛烈攻擊。
白發賊拿出了條件,接下來就輪到段文操、崔德本和蕭奢給出回應了。如此好事,段文操、崔德本和蕭奢豈會拒絕?蕭奢毫不猶疑,帶著軍隊就離開魯郡返回了蘭陵。崔德本也“默契”配合,任由白發賊攻打方與和谷庭。彭城的鷹揚府軍隊雖然數量不少,但面對繁重的戍衛運輸通道的重任,梁德重肯定無力調派鷹揚衛去剿賊,這時候就需要崔德本調派地方鄉團武裝,而崔德本只要尋個借口想方設法拖延,就能“默契”配合白發賊攻克方與。
“梁武賁肯定會尋到不能及時救援的理由,他會向崔郡丞施壓,所以方與城失陷的責任一旦追究起來,崔郡丞難辭其咎。”孔仲卿目視段文操,微微笑道,“前些日子使君欠了崔郡丞一個人情,以某看,還是盡早還了好。”
段文操心領神會,“書告梁武賁、崔郡丞。今賊正在全力攻打菏水、泗水一線,試圖四麵包圍我瑕丘。某與決策,乘著賊主力集中與菏水、泗水一線,汶水一線賊兵空虛之際,北上攻擊,予賊以重創。為此,某懇請梁武賁、崔郡丞予以酎合,利用方與、谷庭拖住賊主力,給某攻擊汶水一線贏得時間。隻待某收復了汶水一線,便可揮師南下,與梁郎將、崔郡丞南北夾擊賊主力於泗水東西兩岸。”
孔仲卿當即擬書。
牛進達沉吟片刻,問道,“使君打算何時北上?”
“明日便揮師北上。”段文操笑道,“白發賊已攻克亢父、高平、谷庭和方與,控制了進入中原的水道,接下來他只要再攻克鄒城,建立了蒙山與泗水之間的通道,便可進退無憂,如此西征中原之勢已成,就如箭在弦上,焉能不發?但某豈能拱手送給他一座縣城?鄒城某可以給他,不過,前提是他必須把汶水一線的所有城池還給某。”
牛進達皺眉不語,欲言又止。據徐師仁密報,白發賊已經把主力全部調到了菏水、泗水一線,雖然還有一部分軍隊正在搬運寧陽城內的糧食,但待城內糧食搬空,這些軍隊也就會棄城而走,至於汶水一線,諸如汶陽、巨平、梁父乃至陽關,看上去還是旌旗招展,實際上都是空城一座。假如雙方沒有“默契”,段文操當然不敢北上攻擊,他北上了,首府瑕丘就危險了,現在有了“默契”,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段文操以一個鄒城換取魯郡北部所有失陷城池,不僅僅是劃算,更重要的是他穩住了魯郡局勢。
“使君,梁武賁與白發賊積怨甚深,且當前梁武賁的重任是確保通濟渠安全,而白發賊攻打菏水、泗水一線,已暴露出其進攻中原之意圖。”牛進達憂心忡忡地說道,“白發賊攻打中原,目標便是通濟渠,這對魯郡有利,對彭城亦有利,但對梁武賁卻十分不利。通濟渠一旦遭到白發賊的攻擊,南北運輸中斷,影響非常大,梁武賁肯定要為此承擔責任,要重蹈董純之覆轍,所以,從梁武賁的立場來說,他別無選擇,只有調集軍隊猛攻菏水、泗水一線,堅決阻絕白發賊進攻中原,威脅通濟渠。”
段文操手撫長須,沉吟不語。
孔仲卿放下毛筆,凝神想了片刻,支持牛進達的看法,“使君,事關梁武賁的前程,如果崔郡丞執意阻擾,拖延不攻,雙方必然發生衝突。梁武賁憤怒之下,必定從淮河一線調集鷹揚府北上剿賊。淮河南岸有江都諸鷹揚,足以確保淮河安全。”
“使君,不要看梁武賁把徐州諸鷹揚主力都放在通濟渠和淮河一線,在用兵上似乎捉襟見肘,但假若把他逼急了,他還是能調出軍隊北上剿賊。”牛進達歎道,“一旦白發賊受阻於菏水、泗水一線,無法西進中原,則形勢對我十分不利。”
段文操微微頷首,問道,“計將何出?”
“以主力南下平陽、鄒城一線,做出攻擊賊軍之態。 ”牛進達手指鋪在案幾上的地圖,獻策道,“同時請彭城崔郡丞沿泗水北上,陳兵於沛城、薛城一線,與我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如此一來,梁武賁就不會與崔郡丞發生衝突,更不會抽調淮河一線諸鷹揚北上剿賊。”
“好計。”孔仲卿笑道,“使君與崔郡丞默契配合,南北夾擊,必將給白發賊以重壓。白發賊唯有西進中原,若退,便要面對使君和崔郡丞的聯手夾擊,十分被動。”
段文操和牛進達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崔德本才不會賠上老本幫助段文操攻打白發賊,這對他而言並無太大好處,所以這姿態可以做,只不過是做給東都,做給右候衛府長官周法尚和左驍衛府代理長官梁德重看的,對白發賊並無威脅。
“白發賊沒有拿到鄒城,後路不暢,不會西進。”段文操果斷說道,“兵分兩路,某率主力北上汶水一線,牛鷹擊率軍駐守鄒城、平陽一線。若崔郡丞北上,則與其默契配合。至於鄒城怎麽守,何時撤離,視局勢發展而定,牛鷹擊全權處置。”
牛進達躬身應諾。孔仲卿則匆忙擬寫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