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午夜,易水河畔,聯盟大營。複製網址訪問 %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
裴宣機第一眼看到李風雲,便斷定此人就是秘兵李平原,就是當年引發榆林風暴的那個關鍵人物。
在裴宣機眼中,李平原的容貌體格並沒有太大變化,唯一醒目變化的是頭髮,頭髮全白了,詭異而妖孽,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另外就是他的眼神讓裴宣機感覺非常陌生,與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仿佛換了一個人,換了一個靈魂,現在的他只有秘兵李平原的“形”,卻沒有當年那個人的“神”。
李子雄也感覺到不對了,他帶著裴宣機進來,本想給李風雲一個驚喜,以此來證明自己推斷的正確,但李風雲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李風雲竟然不認識裴宣機,不是假裝不認識,而是真的不認識。李子雄年老成精,閱人無數,眼神毒辣,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再說他和李風雲接觸久了,對李風雲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相信李風雲確實是不認識裴宣機。
這是怎麽一回事?從裴宣機的反應來看,李風雲就是當年的那個秘兵,但李風雲的反應為何如此奇詭?
“這是聞喜公之子。”李子雄面對李風雲困惑的眼神,不得不做了一番介紹,隆重推出裴宣機其人。
李風雲目露驚喜之色,躬身致禮,客氣寒暄。
分賓主坐下之後,裴宣機忍不住了,指著自己問道,“你不認識某?”
李風雲笑了起來,“剛剛認識,幸會幸會。”
裴宣機嚴肅起來,衝著李風雲搖搖手,鄭重說道,“某在這裡現身,已經說明了某家大人的用意和態度,所以某首先要證實,你是不是李平原。如果你是李平原,我們可以開誠布公,攤開來談,反之,我們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即便坦誠以待,今夜也難有成果。某只有一夜時間,某家大人更要日夜兼程趕赴西疆,他能騰出來的時間就更短,因此我們若未能在眾多方面迅速達成一致意見,接下來你們的處境就非常艱難,即便你們能夠在北疆堅持下去,但若想實現預期目標卻絕無可能。”
這番話說得很直接,也很不客氣,但從裴宣機這位炙手可熱大權在握的上位者來說,這番話已經說得很委婉,很客氣,給足面子了。他是來談判的,紆尊降貴,為的是中土的未來,而不是為了蠅頭小利來討價還價。他尊重對手,同時也希望對手能夠正確認識自身實力,清醒認識當前形勢,能夠值得尊重,如果對手狂妄自大,不知所謂,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還有利用價值嗎?對手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還有談判的必要嗎?直接讓衛府軍剿殺得了。
李風雲笑容頓斂,目露肅殺之氣,語氣更是冰冷,“某不是李平原,某也不認識李平原。某是賊,你是官,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信任可言,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裴錄事紆尊降貴而來,足見聞喜公用心之良苦,某感激涕零,只是某絕無可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某更不可能成為某些人所希望的借刀殺人的刀。”
此言一出,帳內的氣氛霎時凝滯。裴宣機被李風雲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絕,面色頓時陰沉。這是當面打臉,誰都受不了,更不要說心高氣傲地位尊崇的裴宣機,而李子雄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三言兩語之後,雙方不是歡聲笑語,而是直接翻臉了,這與他之前的設想何止是差之毫厘,根本就是謬以千裡啊。
正當李子雄措手不及,倍感棘手之際,卻看到裴宣機突然嘿嘿一笑,手指李風雲說道,“好,說得好,這就是李平原,如假包換的李平原。你竟然還活著,竟然死而複生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李子雄錯愣無語。李風雲神情冷峻,矢口否認,“某不是李平原,某也不認識李平原,某也不認識你,某的記憶裡甚至都沒有你這個人,所以就此打住。如果你願意談,我們可以從楊玄感敗亡,東都風暴結束開始談。至於聞喜公西行,某認為並不樂觀,甚至很悲觀,原因很簡單,吐谷渾卷土重來復國成功後,西土形勢已經發生了顛覆性改變,中土不但在隴西楸入深重危機,在西域亦是一敗塗地,僅靠伊吾一隅根本無法贏得西突厥的結盟,相反,西突厥席卷西域諸國後,已經對中土形成了直接威脅,這種情況下,西突厥必然會把精力投到大漠牙帳,竭盡全力挑起南北大戰。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而南北大戰必然導致兩敗俱傷,漁翁得利的只有西突厥。”
“吐谷渾復國?”裴宣機嗤之以鼻,“阿柴虜卷土重來是事實,但復國卻是癡心妄想。你以為西突厥願意看到阿柴虜重新崛起,與其爭奪西域之利?”
“如果你拒不承認吐谷渾復國,當然對此趟西行抱有信心,但問題是,吐谷渾當真復國了,他們已經收復了全部疆土,已經把西北軍趕出了西海,逐出了樓蘭,這是事實,而造成這一事實的背後推手正是西突厥人。“李風雲稍稍緩和了語氣,正色說道,“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西突厥人也算是洗雪了前恥。當年中土發動西征,以滅亡吐谷渾來遏製西突厥,現在前功盡棄,吐谷渾復國,西突厥兵進西域,逼近敦煌,反而把中土遏製了。如今形勢顛覆,中土被動,西突厥取得了壓倒性優勢,這種情況下中土還狂妄自大,試圖利用西突厥去對抗大漠北虜,挑起東西兩部突厥的廝殺,重演十幾年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一幕,根本就不想想對手也會吸取教訓,也知道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不會重蹈當年自相殘殺卻任由對手漁利之覆轍。”
“坐井觀天,夜郎自大,胡言亂語。“裴宣機冷笑道,“某在中樞都不知道阿柴虜反攻成功,你一個東逃西藏如喪家之犬般的反賊又從何得知土谷渾復國了?”
“弱國無外交,所有外交利益的獲得都建立在國力上。”李風雲並不理睬裴宣機的冷嘲熱諷,繼續說道,“雖然中土統一後國力蒸蒸日上,但今日中土在西、北兩條國防線同告失利,足以說明中土的國力正在急劇衰退中,這對東西兩部突厥來說正是千載難逢的報仇機遇,不容錯過。”
“伶牙俐-,好一張利嘴啊。”裴宣機望著侃侃而談的李風雲,搖頭歎道,“很多年不見,你除了黑發變白外,余者都長進了,性情更加的驕橫,膽子也更加的大,野心也無邊無際,尤其你這張嘴,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能說成活的,某自歎不如,甘拜下風。”說到這裡裴宣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憤懣,冷聲質問,“中土國力衰退?你從哪裡看到衰退了?就因為東征戰敗陣亡了二十萬將士?就因為西疆危機西北軍步步後退?就因為楊玄感兵變,還有你們這些反賊為禍四方?”
李風雲搖手,“國力是建立在政、財、軍等諸多力量的集合上,缺一不可,其中'政'是核心的核心。政局平穩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國策正確。國策對則國興,國策錯則國亡。”
裴宣機啞口無言。李子雄手撫長髯,連連頜首,深以為然。
“你質疑某家大人的外事策略?”裴宣機質問道,“難道在你看來,南北戰爭就要爆發了?”
“當然。”李風雲說道,“最多兩年,南北大戰必定爆發。因為國策錯誤,形勢迅速惡化,雖然聞喜公親赴西土,試圖亡羊補牢,但困局已成,大勢已不可逆轉,人力已不可回天,中土在東、西兩部突厥的夾擊之下,勝算很小,微乎其微,若想打贏這一戰,唯有傾盡國力一戰,然而……”李風雲手指裴宣機,冷笑道,“中樞像你這樣的狂妄自大之輩比比皆是,更有楊玄感、斛斯政那等為一己私利不惜出賣中土的賣國賊,如何齊心協力一致對外?中樞尚且如此不堪,可以想像地方官府地方勢力的狀況有何等惡劣,大戰一起,不戰而逃、獻城投降、賣國求榮者必定如過江之鯽不計其數,這一戰如何不敗?”
裴宣機、李子雄沉默不語,帳內氣氛十分沉悶。
良久,裴宣機主動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此趟西行使命重大,必須完成,而完成使命的前提是,北疆這邊的局勢不但要穩定,還要給北虜以強大威懾,以便陷北虜於左右不能兼顧之窘境。考慮到形勢的嚴峻性,某家大人臨行前,奏請聖主,舉薦齊王北上戍邊, 並主動承擔了招撫叛賊之重任。”
此言一出,李子雄大喜過望。裴宣機透露中樞機密,可不是為了表明此行目的,而是正式承認和接受了李風雲,並願意與之商討合作事宜。李子雄期待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已經很久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
李風雲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裴宣機略略皺眉,問道,“你不願回來?”
“某說了,某不是李平原。”
裴宣機嗤之以鼻,“這重要嗎?”
李風雲無語。這的確不重要,對裴宣機來說眼前這個人不論叫什麽都毫無意義,他隻認這個人,這就行了,目的達到了。
“某不是李平原。”李風雲固執而堅定地說道。
裴宣機聽懂了,臉色頓時陰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