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凌晨,下落城外。
破六韓摩訶與李子雄秘密會晤。破六韓摩訶的態度很好,對李子雄恭敬有加,這倒不是因為他迫於現實危機而刻意收斂了傲慢和自大,而是李子雄對其有提攜之恩,這份人情他一直記在心裡,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李子雄,當然要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李子雄有些意外,不知道破六韓摩訶何時欠了自己的人情,直到破六韓摩訶解說了原委,李子雄才恍然大悟。原來漢王楊諒叛亂之時,李子雄臨危受命坐鎮幽燕,統幽燕之兵平定叛亂。當時破六韓摩訶只是燕北軍隊裡的一個鷹揚郎將,以他的虜姓出身,這個位置基本到頂,再想進入高級軍官行列非常困難。僧多粥少,衛府高級軍官的位置就那麽多,都滿足不了豪門大族的需要,哪裡還輪得到一個三流虜姓豪望?
破六韓摩訶平叛有功,他背後的幽燕豪門世家也竭力支持,但關鍵還在時任幽州總管的李子雄身上,沒有李子雄的極力舉薦,破六韓摩訶連升官加爵的名單都進不了。當時李子雄是老越國公楊素的政治盟友,深得登基之初的聖主的信任和器重,因此只要李子雄願意送個順水人情,破六韓摩訶肯定可以升官。結果破六韓摩訶如願以償,官拜從四品的衛府護軍副,也就是兵製改革後的武牙郎將,不久又兼領懷荒鎮將,可謂順風順水,春風得意。因此單純從這件事來說,不論破六韓摩訶升官的背後到底有什麽秘密,都不能否認李子雄對其有提攜之恩,這個人情是事實存在的。
兩人一敘舊,雖從未謀面,卻彼此聞名,而且還有恩情,這關系頓時就親熱了三分。
李子雄直言不諱,你考慮的怎麽樣?如何決策的?是否願意結盟合作?
破六韓摩訶稍稍遲疑了一下,鄭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說道,“某願意與明公合作。”
李子雄微微皺眉,目露憂色。很顯然,破六韓摩訶這句話等於明確告訴李子雄,他個人願意合作,而燕北本土勢力是否願意合作,決定權不在他的手上,而在幽燕豪門手上,因此就算他做出了“合作”的決策,最終也未必能夠兌現承諾,因為燕北不是他個人的燕北,幽燕是一個整體,幽燕貴族集團才是燕北真正的“主人”。
李子雄暗自苦歎,他早就預料到這件事遠比想象得困難。
破六韓摩訶因為訊息“閉塞”,對中外大勢、對國內兩京政局、對南北關系的現狀和未來走向,並沒有一個全面的清晰認識,尤其現在燕北局勢瞬息萬變,看上去很混亂,雖然像李子雄這樣的知情者是一目了然,但對破六韓摩訶這個不知情的人來說,眼前就是重重迷霧,他一個出身低微的邊陲鎮將實在是沒有能力透過迷霧看清真相,再加上他受製於幽燕豪門,很多重大決策做不了主,比如今天這場秘密會晤,破六韓摩訶就屬於自作主張,未來幽燕豪門如果持有異議或者明確反對,破六韓摩訶迫於壓力就只能部分兌現承諾,或者乾脆背信棄義,反目成仇。
“某理解你的難處。”李子雄說道,“某可以給你交個底,很快,幽燕乃至整個北疆形勢的發展就對我們之間的合作越來越有利。”
破六韓摩訶不置可否地笑笑。這句話很空洞,無意義,解決不了現實問題,雖然他知道李子雄肯定掌握有眾多機密,尤其對幽燕局勢和南北關系的未來走向有相當精準的預測,但他位卑權輕,實力不夠強大,既沒有對抗齊王的“本錢”,也沒有與陰世師、李子雄正面抗衡的“資本”,而在目前困窘局面下,在沒有得到幽燕豪門最新決策的不利局面下,他必須小心謹慎,把個人與燕北本土勢力一分為二,以免因為自己決策錯誤而連累到燕北本土勢力,讓整個幽燕利益受損,而他個人實力更為有限,所以李子雄在沒有得到所需要的“合作”的情況下,絕無可能向他透露更多機密,如此一來雙方之間的合作也僅限於小范圍內的默契,這正是破六韓摩訶精心算計所要達到的目標,把風險和損失降到最低程度。
李子雄從破六韓摩訶的眼裡看到了一絲狡黠和得意,忍不住無名火上竄,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有什麽條件?”
“某是懷荒鎮將,能力有限。”破六韓摩訶不假思索地說道,“只要在某的權限范圍內,明公的任何要求,某都竭力滿足。”
“善!”李子雄當即把自己與陰世師的約定全部說了出來,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糧草武器、留守軍團和退路的安全,這三個方面都與懷荒以及懷荒鎮將破六韓摩訶有直接關系。
聯盟大軍馬上就要出塞作戰,需要一批糧草武器,雖然陰世師已經承諾從幽州首府的薊城緊急調拔,但運輸需要時間,而聯盟大軍缺少的就是時間,根本等不及這盤糧草武器從薊城調過來,而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先由懷荒重鎮提供,然後等到薊城的糧草武器運到後再把懷荒的這個“缺額”補起來。
涿郡副留守、武賁郎將陰世師有向懷荒下命令的權力,但懷荒如果尋找借口敷衍推諉,或者陽奉陰違,或者乾脆不予理睬,新來乍到、孤立無援陰世師也是無可奈何,而現在事情的關鍵是,陰世師不會公開下這道命令,涿郡留守府不會留下任何“資敵”的把柄,最多也就是暗示,這就需要默契,需要陰世師與趙十住、破六韓摩訶之間的默契配合。所以李子雄希望破六韓摩訶與趙十住、陰世師都能達成默契,先給出塞的聯盟大軍提供一批糧草武器。
當然,如果陰世師在李子雄、李風雲出塞後,出爾反爾,不但不把懷荒的“缺額”補起來,反而落井下石,借助此事來坐實破六韓摩訶的通敵之罪,破六韓摩訶就麻煩了,百嘴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李子雄還希望燕北本土勢力與聯盟留守軍團達成默契,幫助留守軍團立足發展,而燕北本土勢力一旦在此事上形成一致意見,則必然會與齊王這股強大勢力展開合作,這對三方都有利,反之,三方你爭我奪,大打出手,燕北必然陷入混戰,燕北本土勢力的損失必然難以估量。此事在李子雄看來利大於弊,但在破六韓摩訶而言卻存有巨大風險,支持和幫助齊王發展壯大,實際上就是卷入皇統大戰,他這樣一個邊陲鎮將卷入皇統大戰,豈不是自尋死路?
為防患於未然,李子雄還希望破六韓摩訶能夠在關鍵時刻,在聯盟大軍出塞戰敗後,不但給予支援和接應,還要打開懷荒的大門,給聯盟出塞軍隊一條生路。這對破六韓摩訶來說同樣困難,一旦段達和陰世師借此事聯手打擊他,而東都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如果當真要置其於死地,他就完了,幽燕豪門十有八九要丟朱保帥,到時他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李子雄說完之後,破六韓摩訶勉強保持冷靜,沒有因為過度憤怒而陷入狂躁。這到底是合作,還是要我死?如果依照這樣的條件合作,雖不能說自己必死無疑,但肯定岌岌可危,生死懸於一線之間,小命完全捏在別人手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有等死的份。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合作,雖然齊王、陰世師還有你李子雄可以聯手殺掉我,但我也不會束手就縛,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臨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以泄我心頭之恨。
“明公,恕某直言,你這些條件超越了某的權限,某做不到。”破六韓摩訶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說道,“當然,某也可以欺騙你,佯裝答應你,先把你送到塞外,然後你的生死就控制在某的手上,所以你憑什麽認定某就一定會兌現承諾?就因為齊王要北上巡邊,要到懷荒,可以隨時置某於死地?你不會想當然的認為,某因為實力不濟,無法抗衡齊王和陰世師的聯手算計,就一定會死,所以不得不妥協,不得不答應你的條件?”
李子雄笑了,搖搖手,“稍安勿躁,聽某把話說完。某剛才說了,很快,幽燕乃至整個北疆形勢的發展就對我們之間的合作越來越有利,但目前情況下,局面對你我都不利,所以我們才要攜手合作。至於如何合作,某剛才也說了,只是某並沒有要求你做出承諾,只是給你一個合作的具體方向,讓你知道如何合作。接下來形勢的發展如果就像某所說的那樣對我們之間的合作越來越有利,那麽我們就必然要開始合作,並深入合作,以便各取其利, 共謀未來。但是,如果你拒絕合作,非要與自己的對手拚個魚死網破,以致於燕北大亂,北疆陷入深重危機,那就得不償失了。”
破六韓摩訶驚訝了,“明公此言當真?今日相見,隻為合作,沒有任何條件的合作?”
“當然。”李子雄說道,“某只要你做出合作的承諾就行,至於何時合作,則依據形勢的發展而定,最多也就是一個月後,你就會積極謀求合作了,當然前提是你不能死,你一旦死了,燕北形勢失控,還有什麽合作可言?”
“如此說來,明公出塞前,某可以拒絕給你提供糧草武器?”破六韓摩訶吃驚地問道。
“當然。”李子雄撫須而笑,“你不會想當然的認為,某出塞作戰,是迫不得已,是毫無準備,是自尋死路吧?”
破六韓摩訶豁然頓悟。李子雄戎馬一生,戰績彪炳,如今即便虎落平陽,也依舊是一頭吃人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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