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寶車委決不下,左思右想,遂決定把難題推給李風雲。p>
以他對李風雲的了解,既然李風雲以親赴拒馬河來委婉表達其對中路大軍立場搖擺的不滿,那麽其為確保穩妥安全,必定日夜兼程而來。李風雲在信中說於今夜抵達巨馬河,不出意外的話,子夜前肯定能到。既然如此,與其現在自己做出錯誤決策,之後讓李風雲糾正打臉,自己顏面無存威信受創,遭受將士的辱罵,不如等待李風雲親自決策,雖然時間上有所耽擱,但相比決策錯誤所導致的一系列不可控風險,還是利大於弊。
甄寶車命令,各軍將士天黑後吃飽睡覺,做好午夜緊急行動的準備。又書告淶水西岸的王薄、郭方預和曹昆等聯盟總管,把有關陰世師、驍果軍的戰鬥力以及李子雄對當前戰局的分析和推演,做了一番詳盡的解說,請他們務必做好明日與驍果軍激烈廝殺的準備,千萬不要因為大意輕敵而自取其禍。又書告五回城,請總管郭明接到命令後,即刻率聯盟第一軍渡過易水河,接替左氏兄弟包圍易城,並隨時給淶水一線以有力支援。又命令包圍易城的左君行、左君衡兄弟,接到命令後,即刻調集主力趕赴淶水戰場,而包圍易城的任務,則由從五回城急速趕來的郭明接手。
李子雄理解甄寶車的難處,對他的這一決斷還是較為滿意。
甄寶車的威信和能力都有限,無法輕松自如地駕馭聯盟諸雄,當初李風雲之所以選擇甄寶車出任中路大軍的主帥,主要是考慮到他出自魯西南,與王薄等齊魯豪雄的交情也不錯,可以協調這兩大“山頭”與呂明星、夏侯哲等李風雲嫡系人馬之間的關系,但關鍵時刻,甄寶車的“短板”就暴露無遺,他所做的決策無法贏得三大“山頭”的共同支持,無奈之下他只能妥協,在維持巨馬河一線防守力量不變的情況下,想方設法加強淶水西岸的防守兵力。只是如此一來兵分兩路,兵力分散,沒有側重點,兩條戰線上都沒有明顯優勢,顯得很被動。
呂明星和夏侯哲等豪帥考慮到李風雲馬上就要趕巨馬河,而甄寶車的這一決斷也“留了余地”,就算李風雲趕到後對攻防部署有所改動和調整,也不會造成太大混亂以致於影響到明天的戰鬥,所以他們也就接受了。
天黑後,巨馬河一線的聯盟將士“蒙頭大睡”,唯有聯盟帥營所在還是燈火通明,傳遞訊息的騎士不時從四面八方疾馳而來,急促的馬蹄聲此起彼伏,氣氛非常緊張。
帥帳內,李子雄、甄寶車和呂明星圍坐在地圖前,根據從各個渠道送來的訊息,不停地分析和推演當前戰局。就在這時,李思行匆忙而來,稟報說營外有一位叫宋金剛的求見。
“宋金剛?”甄寶車疑惑不解,“宋金剛何許人也?何事求見?”
“宋金剛是上谷有名的俠士。”李思行急忙做了一番介紹。
宋氏乃上古郡的地方望族,而遒城的宋金剛就是出自上谷宋氏,他的父輩因參加漢王楊諒之亂而遭誅殺,子孫皆受連累,從此絕了仕途。既然做不了官,不能光宗耀祖,宋金剛也就拋下聖賢書,轉而走上了營商發財之路。宋金剛文武兼備,為人豪爽,結交甚廣,又疏財重義,在黑白兩道人緣頗好,很快就富甲一方,手下也有一班追隨者,聲名鵲起後,在上谷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
遒城就在巨馬河邊上,距離聯盟帥營近在咫尺。之前聯盟大軍呼嘯而來,摧枯拉朽,勢不可擋,遒城上下魂飛魄散,一邊緊閉城門,一邊飛書議和,糧草絹帛可以給,但不要攻城殺人。聯盟本無意攻城,更不想大開殺戒與河北人撕破臉,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彼此相安無事,配合得很默契。
現在遒城卻主動派人來了,而且還是一位俠士?甄寶車笑了,他想起了聯盟豪帥徐師仁。徐師仁在魯郡號稱任城大俠,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俠士,但在波濤洶湧的起義大潮中,大俠也按捺不住,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賊”路。
甄寶車這麽意味深長地一笑,呂明星心領神會,也想到了風吹兩邊倒”的徐師仁,也笑了,“上谷大俠?又是一位大俠。你認識他?”呂明星問道。
李思行點點頭,“見過幾次面,沒有深交。”
“你也是一位大俠,趙郡大俠。”呂明星笑道,“你們英雄相惜啊。”旋即想到李思行出身尊貴,而宋金剛不過是一個地方土豪,雙方地位懸殊,實在沒有可比性,更沒有英雄相惜的可能,所以這個玩笑開的很不合適,明顯就有嘲諷李思行的意思。呂明星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頓時十分尷尬,懊悔不迭。
李思行鄙夷地看了呂明星一眼,沒說話。從一個悍匪的嘴裡豈能吐得出“象牙”?
李子雄也輕蔑冷笑,不過呂明星是李風雲的嫡系,打仗還是很厲害,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鬧矛盾,於是出面打圓場,“這位宋大俠此刻求見,有何要事?”言下之意,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就隨便敷衍一下打發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李思行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李思行猶豫了一下,說道,“他隻說要拜見白發帥。”
白發帥的行蹤乃是聯盟最高機密,即便是李思行也不能泄露。甄寶車不耐煩了,大戰在即,哪有時間應付這些阿貓阿狗,隨即衝著李思行揮揮手,不假思索地說道,“你找個理由拒絕了。聯盟已到巨馬河多日,宋大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必有圖謀。”
李思行心有不甘,這倒不是朋友義氣,而是他從宋金剛“躲躲閃閃”的言辭中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或許對聯盟有利,甄寶車若能見其一面必有收獲,於是他打算再勸幾句,但這時李子雄也說話了,“明日便有大戰,緊要時刻,這位宋大俠卻來拜見白發帥,明顯就有異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拒絕了。”
李思行無奈應諾,轉身離去。說白了就是宋大俠的身份卑微,地位很低,即便有一些訊息,價值也不高,尤其對李子雄、甄寶車這等聯盟高層來說,像宋金剛這等地方土豪實在過於渺小,不屑一顧。
八月初五,夜,河北清河,齊王行營。
齊王自離開黎陽後,情緒就很壓抑,很低沉,憂心忡忡,夙夜不眠,再加上地方官員對其畏之如虎,避之唯恐不及,這對自小就高高在上、被人曲意奉迎的齊王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好在陸續傳來的消息很不錯,先是楊玄感的軍隊撤離了東都,接著李風雲的軍隊開始攻打高陽,再接著就是一個驚人的消息,楊玄感全軍覆沒於潼關之下,風暴僅僅肆虐兩個月後就停息了,形勢正向有利於齊王的方向發展,這是一個好兆頭。
今天上午齊王接到了李風雲的密報,聯盟軍隊已成功殺進燕北,攻佔了以靈丘、飛狐和蔚城為中心的一大片崇山峻嶺,可以確保聯盟在代、恆、冀、燕的交界處立足扎根,如此一來,聯盟北上“立足”的第一步已經落實,接下來就是“扎根”,而“扎根”必將影響到燕北乃至整個北疆局勢,影響到南北關系的發展,所以可以預見,接下來聯盟將步履維艱,困難重重,生存危機非常大,為此迫切需要齊王北上戍邊,依托齊王的“庇護”來發展壯大。
然而,齊王對自己的未來並無太大信心,尤其東都局勢的“急轉直下”更是給了他很大衝擊。兩京政局的波詭雲譎本已給了他一次“重創”,已經讓他領教了一次兩京激烈博弈所形成的恐怖殺傷力,但他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痛”,“逃出”東都“樊籠”後又野心勃勃要奪取皇統,結果不自量力,把自己陷進了更大的危機之中。他無從揣度聖主和中樞的“心思”,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自己既然一而再再而三與它們“作對”,給它們設置阻礙,威脅和訛詐它們,其結果可想而知,就算聖主再顧念父子之情,此刻恐怕也難以遏製誅殺之念了。
於是齊王很惶恐,覺得自己可能上了來護兒的當,之前過於衝動了,不應該給白發以強烈暗示,叫他去打高陽,去展示實力“秀肌肉”,去威脅訛詐聖主,這可能會徹底激怒聖主,導致父子反目。
齊王找來韋福嗣、李善衡和李百藥,商量是否告訴白發,聯盟既然已經殺進燕北,那麽河北這邊的攻擊還是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吧,免得適得其反,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面對齊王這種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心理,韋福嗣三人也是十分無奈。 做大事就怕猶豫不決,左顧右盼,沒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信心,而齊王在溫室裡長大,缺少狂風暴雨的錘煉,偏偏就是這種顧慮重重的怯弱性子,這種性子如果一直不改,未來成就必然有限。
三人異口同聲勸諫齊王,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就剩下一條死路了,既然反正都是死,為何不殊死一搏,死中求生?為何非要束手就縛,任由宰割,期待聖主賜你一線生機?求人不如求己,與其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倒不如憑借自己的勇氣和信心,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一條生路。
還有更重要的,楊玄感的迅速敗亡,再一次驗證了李風雲的預測十分精準,也再一次證明了李風雲在對未來大勢的預測上有著驚豔絕倫的天賦,而這個天賦如今為齊王所用,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齊王在皇統大戰中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巨大優勢,而這個優勢肯定能夠幫助齊王問鼎天下。所以,齊王不但要正確認識這個優勢,還要善加利用這個優勢,齊王必須給李風雲以最大程度信任,給他最大的自主權,唯有如此,才能把這個優勢發揮到極致,也就是說,李風雲想這麽乾就怎麽乾,你不要去橫加干涉。
齊王陷入彷徨之中,無所適從,就在這時,僚屬急報,行宮來了聖旨,聖主下達了詔令。
齊王大恐,心驚膽顫,甚至連打開詔令的勇氣都沒了。
這是決定齊王命運的詔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