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凌晨,當李子雄在大總管府焦急等待李風雲與裴世矩談判結果的時候,李渾也在館驛中密切關注,而他的心情遠比李子雄急切。『『
李渾非常了解安東方面絕無可能放棄自治權,這關系到以李風雲、李子雄為的反叛勢力的生死,但聖主和中樞既要拿下安東,又不願養虎為患,於是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
裴世矩面對這一困局,唯一辦法就是以“犧牲”自己的政治利益來贏得雙方的政治妥協,只是他有底線,不能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犧牲了,所以他不能上了李風雲的“賊船”,被李風雲所“綁架”,亦不能跳進聖主和改革派的陷阱,代聖主和中樞受過,由此不難推及到最終結果,裴世矩的對策必定把李平原推到“前台”,以大義“捆綁”李平原,以聖主和中樞承認、接受李平原統領安東軍權來實現中土對安東的實際佔領。
之前安東方面根本就不提李平原一事,在自治權上不作任何妥協,但李風雲迫於形勢危急,聯盟處境艱難,還是給安東留了一條退路,想方設法把裴世矩“拉”進了安東這個危機四伏的政治泥沼,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就借助裴世矩的力量給安東贏得一段緩衝時間,以便安東根據形勢的急劇變化調整談判策略,力爭利益最大化。然而裴世矩位高權重,他來安東是解決問題的,豈能給李風雲所利用,為安東做擋箭牌?所以李風雲的圖謀注定失敗,如此一來,形勢展對齊王和李渾來說就非常不利了。
齊王、李渾、李子雄、李風雲四股政治勢力結盟合作,其顯著特征就是一明一暗,一裡一外,裡應外合,互為聲援,因此李風雲和他所領的反叛大軍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缺了這一環,齊王和李渾就是孤立無援,不得不單打獨鬥,結果必定被動挨打,必定被聖主和改革派連皮帶骨頭一口吞了。
在以齊王、李渾為的政治勢力中,齊王是面“旗幟”,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李渾、韋福嗣、李子雄、董純等關隴權貴,是以隴西成紀李氏為的關隴軍功貴族集團,而在這一政治勢力的背後,則是強大的西京保守力量。
如今西京和東都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在這一惡劣的政治背景下,聖主和改革派勢必要打擊甚至鏟除以齊王為的政治勢力,以“皇統大戰”之名誅殺以李渾、韋福嗣、李子雄、董純等關隴權貴,重創以隴西李氏為的關隴軍功貴族集團,給西京保守力量以沉重一擊。
李渾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看到了死亡陰影正迅逼近隴西成紀李氏。
隴西成紀李氏有先帝所頒的免死詔,但免死對象是李渾的父親李穆,還有李穆的繼嗣血脈。繼嗣血脈的“彈性”就大了,比如李渾是李穆的第十子,本無繼嗣之可能,但在聖主和宇文述的幫助下就從長房長孫那裡奪取了繼嗣權。如今李渾與聖主、宇文述愈行愈遠,背道而馳,聖主一旦要對隴西成紀李氏下手,要誅殺對象就是李渾,當然也就不會承認他那本來就不合法的繼嗣權。
李渾為此焦慮不安,雖然之前他已經有所預料,已經未雨綢繆,主動出擊,但他現在被綁在齊王這條“船”上,被“困”在安東這塊地方,距離隴西“大本營”遙不可及,虎落平陽被犬欺,他的騰挪余地太小,有效手段太少,唯有指望齊王或寄希望於安東,然而這兩者可以給他的幫助又太少,這讓他一籌莫展,無奈之余也只能對李風雲抱有一絲僥幸了。
就在他心急火燎、惶恐不安之際,李子雄的親信帶來口訊,請其連夜過府密談。
李渾總算看到了李風雲的“真身”。今夏東都兵變,他與李風雲從伊闕道就開始正面對陣,並在李珉的穿針引線下建立默契,但直到李風雲攻破東都外郭,大肆洗劫後金蟬脫殼而走,兩人都沒有在戰場上碰過頭見過面,只能算是久聞其名、不見其人了。
兩人“相識”已久,如今利益相聯又各有所圖,彼此都很客氣,表現得很親熱,寒暄一番後,李風雲又特意就東都戰場上的默契合作表達了謝意,不動聲色地把雙方關系拉近了一步。
然而,李風雲表現得越親近,李渾的不祥之感就越強烈,於是也不客套了,開門見山,“今夜談判,有何結果?”
李風雲也不隱瞞,直言不諱,乾淨利落的三個字,“李平原。”
李渾神情凝重,目露寒光,一言不。
果如所料,裴世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可能任由安東方面控制主動權拖延時間,於是形勢的展必然與自己所預料的一般急轉直下。好在李風雲還算仗義,李子雄也還顧全隴西李氏的大局,關鍵時刻沒有出賣自己,沒有落井下石,而是立即告知自己,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對策。
“郕公,以裴世矩的果敢凌厲,既然他出手了,安東肯定難以抵擋,而某作繭自縛,束手無策,一旦既成事實,某便被其所脅迫,亦會被各方勢力所裹挾,最終身不由己,徒呼奈何。”李風雲歎息道,“此事已失控,裴世矩已奪取主動權,我們深陷被動,只能竭力防禦,徐圖後計。”
“徐圖後計?”李渾冷笑,“除非沒有第三次東征,否則安東大軍到了東征戰場上,深陷重圍,一旦全軍覆沒,你哪來的後計?作繭自縛,某看你不是作繭自縛,而是處心積慮,蓄意為之,有意把裴世矩拉進安東,否則你在立足未穩之際,如何對抗中土的威脅?又如何應對突厥人的反擊?你唯有借助裴世矩的力量,依靠裴世矩在中土的權勢以及他對北虜的威懾力,有效抵禦來自南北兩方的巨大威脅,繼而躲在裴世矩的羽翼下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是不是?某說得可對?”
李風雲面無表情,不作解釋。
李子雄欲言又止,但看到李渾因憤怒而瀕臨失態,言辭激烈,不得不衝著他搖搖手,示意他冷靜下來,稍安勿躁,畢竟現在李風雲還沒有出賣他,還在想方設法尋求對策,意氣用事翻臉成仇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李渾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說道,“當年榆林風暴,李平原以裡通外國之事實直接把宇文述父子逼到了絕境,一大批政敵蜂擁而起,試圖把宇文述一系斬盡殺絕,迫使聖主奮起反擊,顛倒是非黑白殺了一大批功勳大臣,這才勉強保住了他們,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以及宇文述的很多門生故舊就此斷絕了仕途,而聖主更是付出了威權嚴重受損之代價,兩京鬥爭從此日益激烈,風暴更是接踵而至,政局亦是每況愈下。今日東都之困局,實與當年榆林風暴有直接關系,所以聖主、宇文述與李平原之間仇怨甚深,根本無從化解。雖然當前危局迫使聖主和宇文述不得不向安東做出妥協,但若想讓他們正式承認和接受李平原,做出化乾戈為玉帛之假象,不但裴世矩要向他們做出妥協,以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為的山東豪門也要做出讓步,至於李平原,更要付出不菲代價,而這個代價是什麽,不言而喻。”
說到這裡,李渾神情冰冷,目含殺機,“你說你身不由己,徒呼奈何,作何解釋?是不是要違背承諾,背信棄義?當初你要北上展,你要借助齊王和我們的力量千裡轉戰,如今你成功了,馬上就出爾反爾,反目成仇?”
李風雲搖搖手,“郕公不要激動,某與建昌公連夜邀你相見,正是要群策群力商討一個對策。但是,某必須告訴你,若想達成目標,就必須互相信任,尤其要信守承諾,不能出爾反爾。這一次我們取得重大戰果,不但沒有獲得相應利益,反而陷入困境,丟掉主動權,原因就是齊王出爾反爾,沒有兌現承諾。”
李渾眉頭緊鎖,沉默不語。這件事李子雄對他說過,李風雲出塞前曾有設想,若出塞大軍攻佔安州後,齊王與飛狐留守軍裡應外合奪取燕北的控制權,於長城內外形成三方呼應之勢,則必然可以迫使聖主和中樞妥協,從而詐取到最大利益,如此就能達成北上展的初步目標,即齊王和二李都能立足北疆,且在安州回歸後公開攜手合作, 就此迅展壯大。然而關鍵時刻齊王退縮了,不但拒絕與飛狐留守軍合作,反而幫助聖主和中樞脅迫飛狐留守軍立即出關,結果形勢一邊倒,齊王固然是一無所獲,連累安東方面也是深陷被動。
李渾抬頭看看李子雄,歎道,“你們決定了?”
李子雄點點頭,“放棄齊王說起來容易,但齊王和我們早已是一個整體,放棄齊王卻又要保全我們自己,太難了。”
李渾深有同感,“我們都在齊王這條船上,若傾盡全力支持齊王,高舉齊王這杆大旗,尚有一戰之力,反之,把齊王仍下船,我們失去大旗,孤軍作戰,必敗無疑。”
“某倒是有一個辦法。”李風雲說道,“但前提是,郕公、當陽公(韋福嗣)、文城公(李善衡)、順政公(董純),你們幾位必須達成一致。”
李渾若有所悟,“東征?”
李風雲笑了,“齊王東征,豈不是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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