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熊熊之中,刀劈斧砍之聲,天地蒼茫厚載,世間最重人心。
老程手持大斧猛砍石碑,劉宏基柴紹等人也上前相助,十幾個國公一起動手,等於大家都參與了此事。
韓躍親手寫的碑文,最終卻悄悄被改了。
“都給老子把嘴巴閉緊一點,誰要是泄露了此事,小心老子翻臉無情,定然斧頭伺候……”完事之後,老程牛眼一掃周圍,臉帶凶悍之色,威脅戰士們不得泄密。
其實不用威脅也沒事,戰士們崇拜韓躍,大多不願意這位侯爺擔風險,老程等人私改碑文,此事恰恰做到大家心中。
“撤吧!”劉宏基忽然一甩手,哼哼道:“大半夜的又是挖坑又是埋人,最後還唱了一出偷改碑文的好戲,連番折騰下來,老夫早已饑腸轆轆,是時候回營飽餐一頓了。”
這貨說到這裡突然一停,嘿嘿壞笑道:“我記得殺俘之前英國公曾經說過,今夜不禁飲酒,此乃大帥軍令不可不遵,啊哈哈哈,老子嘴裡早就淡出個鳥拉,就等著殺完人好好喝一頓。”
老程等人一拍大腿,人人眉飛色舞,毫無坑殺降卒之後的心理負擔。
戰場上死人見得多了,都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人物,活著一天就該享受一天,戰時軍中不得飲酒,國公們早就憋的快炸了。
一群老貨勾肩搭背施施然離開,顯然是直奔營地準備去吃飯喝酒了。
李勣無奈搖了搖頭,對周圍的戰士輕喝道:“爾等也歸,今晚進餐分作五個批次,每人可飲酒一兩,多則軍法從事……”
戰士們大聲歡呼,連稱大帥威武,涇陽侯仁慈。
李勣笑了一笑,負手抬腳,緩緩離開。
戰士們讚他隻說一句威武,稱讚韓躍的時候卻說仁慈,說威武屬於套話,說仁慈卻發自內心。
由此可見,李勣雖然是大帥,然而聲望完全無法和韓躍比肩。
大軍的營地就扎在牧羊部之中,此時已是深夜時分,營地中卻一片火光閃耀。
無數口大鍋高高架起,下面燃燒著熊熊的烈火,軍中夥夫用刀劈開一袋袋的糧食直接倒入鍋中,然後再狠狠切上百十斤行軍肉,最後大杓子在鍋中不斷攪拌翻滾,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肉香。
韓躍的兵,每一頓都吃肉,這是整個大唐絕無僅有的待遇,必然也會成為絕無僅有的軍隊。
李勣回來的時候,老程等人已經圍著大鍋開吃,這位大唐英國公苦笑一聲,他目光在營地中來回掃視,好半天才發現一個略顯孤寂的身影。
那身影正是韓躍,自己一個人坐在一頂帳篷旁邊,手裡端著半碗肉粥,腳邊卻放著一壇子烈酒。
“這娃娃……”李勣搖了搖頭,抬腳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才發現,韓躍正仰臉向天,雙目卻緊緊閉著,遠處篝火熊熊照射而來,他的眼角依稀有晶瑩在閃。
李勣輕歎,盤膝坐下,輕聲道:“殺了這麽多人,心中感到難過,是也不是?”
韓躍緩緩睜眼,他一語不發,只是搖了搖頭。
李勣微微發怔,疑惑道:“你眼角留有淚痕,難道不是因為漢奴的事?”
“是,也不是……”韓躍抬手擦了擦眼角,順手一指身旁的帳篷,語帶悲憐道:“我之所以流淚,主要是因為她們!”
李勣又是一怔,他順著韓躍手指看去,赫然發現帳篷簾子不斷晃動,後面隱隱有兩個人影。
一陣北風呼嘯而來,正好將簾子吹仰而起,露出後面兩個人影的面容,分明是年齡不過十五歲的女娃娃。
雖然是女娃娃,然而一臉滄桑膽怯,面黃肌瘦,
體態嶙峋。隻瞥了一眼,李勣心中便是一抽。
這得是遭受了多大的罪,氣色才能如此之差?兩個女孩瘦的不見人樣,小手緊張的抓著衣角,手指上面全是一道一道裂開的口子,又紅又腫,指尖處隱隱發黑。
“英國公覺得她們漂亮麽?”韓躍突然開口,無頭無腦問了一句。
李勣有些不解,下意識道:“涇陽侯此言何意,老夫知你不是好色之徒,怎麽出聲詢問這個?”
韓躍慘然一笑,喃喃道:“不問不行啊,不問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吃虧……”
這話更加無頭無腦,說的李勣一愣一愣。
韓躍看他一眼,輕聲解釋道:“就在剛才,我端著肉粥到這邊進餐,結果忽然聽到吞咽口水之聲,兩個女孩說她們足足三天沒有吃飯,跪在地上求我可憐,她們想要伺候我睡覺!”
李勣心中沒來由一疼,他目光看向帳篷簾子後面的身影,沉沉道:“既有付出,必有所求,不知道這兩個娃娃所求為何?她們想讓你給一碗飯吃麽?”
“一碗飯?哪裡是一碗飯……”韓躍慘然一笑,猛然拎起酒壇子仰頭猛灌,因為灌的太急,酒水從口角四濺不少,嗆得他一陣咳嗽。
“英國公可知道,她們陪我睡覺,所求並非一碗飯,而是求我吃完之後不要洗碗,她們想舔一舔碗底,哈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她們只是想舔一舔碗底,舔一舔碗底啊。”
淚水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然而韓躍恍然未知,他猛然狠狠擦一擦眼角,惡狠狠對李勣道:“英國公你說這兩個女子漂不漂亮,她們陪我睡覺,我吃不吃虧?”
李勣心中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有人在心口栓了一根繩子使勁的扯,這位大唐軍神一生殺人無算,他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冷了,然而這一刻方才明白,人的心永遠不會冷。
他看著帳篷裡的兩個女子,那等面黃肌瘦體態嶙峋,全身上下毫無一絲女性的吸引力,然而不知為何,李勣竟然脫口而出道:“這兩個娃娃很美,老夫覺得這筆買賣你不虧……”
“既然不虧,那我就做了!”韓躍猛然一摔酒壇子,起身直接衝入帳篷之中。
隱隱約約,裡面傳來韓躍呦哭的聲音,語帶哽咽道:“勞煩英國公去盛幾碗飯過來,今晚乃是本侯新婚之夜,需得讓兩個娘子好好吃上一頓才行。”
李勣鄭重點頭,大聲道:“新婚之夜,堪稱大喜,老夫這就去盛飯,順便叫上程知節等人,大家等會要過來討一杯喜酒喝……”
他轉身直奔大鍋, 一路走得踉蹌歪斜。
新婚只是借口,討喜酒也是借言,韓躍的心思李勣能懂,他要娶的不止這兩個女子,而是牽掛著整個牧羊部的八萬婦孺。
淒淒漢家女,掠來北地受人淫,我今大軍橫掃至,豈讓姐妹再風霜?
“兩位娘子,來來來,咱們拜天地,成親……”
帳篷裡響起韓躍的高呼之聲,似有醉意,又似未醉,期間夾雜著兩個女孩嚎啕大哭之聲,哭得雖然淒淒厲厲,然而聲音裡分明帶著極大的歡喜。
苦海無涯,終於有人來渡,從小被掠北地,多年奴隸受苦,這一夜,她們終於嫁人了。
雖然沒有紅燭,雖然沒有嗩呐,然而這位相公口中大喊的是拜天地,這是中原漢人才有的風俗。
兩個女娃淚流滿面,心中卻幸福到了極點。
帳篷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勣雙手端著大碗,老程雙手端著大碗,無論秦瓊柴紹還是劉宏基,人人手裡都端著一個大碗。
後面還跟著李風華劉黑石尉遲敬德三人。
李勣一臉肅重道:“涇陽侯,新婚不得不慶祝,能否讓大家進去喝一杯喜酒?”
“諸位請進,順便做個見證……”
眾人一聲長歎,李風華連忙上前幾步抄起簾子,恭請各位國公進入。
帳篷之中,韓躍盤膝而坐,他目光仿佛沒有焦點,然而卻有慧光不斷閃現。
他看著眾位國公,一字一頓道:“今夜,本侯要娶八萬女人!”
從今往後,我是整個天下最多妻的男人,從今之後,我是整個天下最肩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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