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啊。”一個老人坐在藤椅上微笑著喃喃道，他臉上滿是皺紋，眼神卻非常明亮。頭頂上是玻璃幕牆，外面一望無際的蒼穹中，狂風裹挾著白雲快速移動著，在上面掠過，恰到好處的柔和光線從上方射下來，移動的白雲遮遮擋擋，在草地上投下不斷移動的夢幻光影。

下方綠茵茵的草地散發著青草獨有的奇異味道，老人身邊觸手可及的灌木叢上結著可口的野果，其中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

不一會兒，一隻黃色的柴犬從其中蹦了出來，幾下縱跳飛到了老人身上。

“大黃，不要這個樣子，快下來。”老人笑著，皺紋堆在了一起。

這裡是空堡，與世隔絕的地方，女王唯一的居所，不為人知的神秘所在，而能來到這裡的，自然只有一個人。

“主人還真是悠閑呢。”

旁邊的側門打開了，一個美麗的少女從另一邊走了進來，站到了蘇明身邊，她看著悠哉的老者，眼中閃過一絲感慨:“真令人吃驚，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呢。”

是啊，過去了這麽多年。

蘇明將懷中的柴犬放在地上，從藤椅上站了起來。

“時間就是這樣神奇的存在，不知不覺就會改變周遭的一切，但似乎艾可你完全沒有改變呢。”蘇明伸出手，粗糙而蒼老的手掌撫上艾可臉龐，手中傳來細膩光滑的觸感:“艾可你還是如此美麗。”

艾可享受的閉上眼睛，輕輕動了動頭，在對方的手上蹭了蹭:“主人的手也是，一模一樣的感覺呢，就和當年一樣。”

蘇明微笑:“是啊，就和當年一樣，當時的你真是非常可愛呢，雖然現在也很漂亮，但我還是比較喜歡當時艾可你的模樣。”

“咦，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艾可現在的模樣呢。”

艾可嬉笑著在原地轉了一圈，潔白的絲綢長裙如花瓣展開，墨色長發散成珠鏈，她正處於女人最完美的時光，青澀的果實剛剛成熟，飽滿的身材充滿著活力，不管是哪柔韌而纖細的腰肢還是胸前那對挺拔高聳的玉兔，似乎都在向周遭炫耀著這具身體的完美。

簡直和愛麗絲年輕時候一樣美麗。

蘇明由衷的讚歎著。

“艾可，一個人住在空堡，不孤獨嗎?”蘇明問道。

艾可搖了搖頭:“不是還有主人你常來陪我嗎?”

“但只有我一個人，而且我很快也會離開。現在我已經感覺得到愛麗絲的身體越來越差，應該不用多久她就會離我而去，到那個時候我也該離開了。”蘇明眼中閃過一絲悲哀。

有時候擁有異能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異能的存在，對周遭有些事物也格外敏感，比如愛麗絲的健康狀況，從生下孩子那時開始就不大好，雖然蘇明也一直細心照顧著對方，但終歸還是沒能改善愛麗絲的身體。

艾可也收斂了笑容，歎了口氣，在蘇明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輕輕拍了拍手，一個黑衣人走了過來，把茶點在桌子上放好。

蘇明神色複雜地看了黑衣人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些不露出相貌的人都是艾可的克隆體，她們共享著記憶，而在科技的改進下，艾可也已經做到記憶不需要傳輸，而是無時不刻不在共享，換而言之就是同一時間有著所有克隆體的感受與視角。

比如剛才端茶的那個艾可，和坐在自己身邊的艾可，就是同時會多出兩種記憶，一種是端茶的記憶，另一種是坐下的記憶。這種感覺連蘇明都沒體驗過，但艾可卻體驗著。

同一時間多出許多記憶，

不知為何有點兒可怕呢。而且艾可的身體老化極快，她現在有無數個克隆體，有些克隆體專門負責飲食起居，而有些克隆體則負責保衛管理，那些負責保安工作的克隆體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武裝集團。

曾有人想要策反這些人，但這自然是絕不可能實現的。

因為組成這個武裝軍團的，就是艾可本身，每一個成員都是她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艾可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她不像蘇明的克隆方案進行記憶載入，而是選擇了記憶共享，她可以無處不在，有著高度統一的意識。

而這帶來的隱患也很嚴重，那就是艾可從來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處理公務時累死就累死了，再讓別的活著的“艾可”頂上便是。

鎮壓叛亂時艾可也絕不憐惜自己，把自己當成棄子已經成為了一種策略習慣。

這在世界上也成了公認的事實，女王軍的每個人都不把自己當人，為了全局自殺衝鋒或是以一換多這種毫不猶豫就能乾出來。

每一次鎮壓叛亂，艾可的記憶中就會多出無數自己死亡的記憶，蘇明敢保證，這種痛苦絕不亞於他無數次穿越於平行世界的痛苦。

這段日子艾可變了很多，不管是從發布的法案來看，還是從女王軍的行事風格來看，艾可的思維越來越理性了，有時候蘇明甚至可以從一些新政策中察覺出艾可變得無情，追求絕對的正確而拒絕人情。

上次蘇明曾經問過艾可為什麽對某些囚犯直接處死刑，而對有些囚犯卻是無期徒刑。

那個時候艾可的回答是這樣的。

“首先從過往事跡判斷該罪犯的真實性格和再次犯罪的幾率，若是可改造就改造，若是不可改造便考察他的人際關系。

若有父母親朋，則要考察親人對罪犯的態度，若罪犯造成了他們心理障礙，影響他們對社會做貢獻的效率，則處死。若罪犯是他們內心的精神支柱，處死罪犯會影響他們的工作效率，而若留著反而有促進作用，則關押。

其次加入社會輿論的因素，在能控制的程度上做到警告民眾的效果……”

當時蘇明就感覺出了不對勁，於是問艾可這樣是否過於理性了。

但艾可的回答是她已經加入了罪犯周圍人的心理變化，已經很人性化了，這一點蘇明當時竟完全無法反駁。

他知道自己若是說一聲，艾可絕對會改變自己的做法，但蘇明不想因為自己讓艾可強行改變，總感覺那樣會走向更可怕的極端。

但即使艾可的變化很大，但在蘇明面前卻還是和以前一樣。

怎樣才能讓艾可輕松些呢?蘇明在心裡默默想道

“主人?”艾可見蘇明有些失神，試探地叫了一聲。

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被艾可盡收眼底，她眸中微光一閃而過，似乎猜到了蘇明心中所想。

“主人在想什麽呢?是關於艾可的事情嗎?”艾可說道。

蘇明老老實實的承認了:“嗯，總覺得記憶共享這是種很‘有趣’的體驗呢。”

艾可聞言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是我讓主人擔心了嗎?”

蘇明皺著眉頭看著艾可，臉上擔憂之色盡顯無遺。

“艾可，記憶共享會非產痛苦吧。”

艾可一聽，露出一個笑容，搖了搖頭:“主人，完全無需擔心艾可哦！雖然有時候有一點難受，但這些完全不是問題，和主人穿梭時空比起來，這些只是小意思而已吧。”

怎麽可能是小意思呢，每天累死被殺死，體驗各種不同的死法，為了改革維護世界絞盡腦汁，從來不曾休息，對艾可來說，唯一的休息時光大概也只有現在和蘇明一起坐著聊天，但即使是聊天，她也將蘇明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這份感情，蘇明無法承受。

“為什麽……為什麽艾可你能為我做到這種程度?明明已經足夠了。”

“……，主人，難得的談話，就不能好好享受嗎?如果見到艾可只能讓主人你痛苦的話，那以後還是不見面好了。”艾可眉眼低垂，面露痛苦之色。

看到這樣的艾可，蘇明也是極其無奈。

他感覺自己似乎走錯了一步，準確的說應該是以前的自己走錯了一步。

艾可為了建造能讓最適合他生存的世界而改造了整個世界，而之後還將毀滅世界，這一切似乎都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蘇明想不通以前的自己為什麽會讓艾可產生這樣錯誤的想法，現在的世界雖然非常美好，但蘇明並不開心。

但如今蘇明已經決定，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

更正艾可的行為！天罰系統可以存在，但艾可不能統治世界。

世界可能會變得糟糕，最後還會毀滅，但為了自己要用艾可個人的幸福換取整個世界的美好，這樣對她來說太過殘忍，艾可自己可能沒所謂，但蘇明不能容許。

改變，就從自己這個循環開始！

蘇明相信，只要持之以恆，那麽艾可一定會想通的，他要讓艾可知道，自己需要的並不是什麽天下大同，他是個自私至極的人，只需要身邊的人幸福就足夠了。

他又能力保護周圍的人，世界什麽的他才不關心。

“艾可，如果我要你拋棄女王這個位置，和我一同回家，你願意嗎?”

“不行的！”艾可無比堅決地拒絕了，艾可的眼神瞬間一變，如同覆上了一層寒冰一般冷冽，她陰陰地看向蘇明，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主人，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艾可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艾可的目光不再複之前的溫柔:“主人，和平是短暫的，之後迎接他們的終將是終結，但你的使命還沒到此結束，過去的影子會如影隨形。”

“主人，艾可還要提醒你。”艾可正色道:“我已經不是人了，雖然現在在主人面前艾可還是艾可，但難保離開這裡的艾可會對別人做出什麽。我除了主人你以外已經誰都不在乎了，連愛麗絲姐姐也一樣。所以……讓艾可一個人留在這裡吧。”

原來，艾可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現狀了，不是她不曾意識到自身的改變，而是在知道會變成這樣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對於這樣的決心，蘇明自知已經無法挽回。

“艾可，真的回不去了?”

“是的，最近主人你有些奇怪呢。”艾可重新展露笑顏:“所以艾可想提醒一下，主人不能背叛自己哦，如果主人背叛了自己，那就不是主人了。”

蘇明聽懂了艾可話裡的意思。

如果蘇明沉醉於現在的美好而放棄穿越到過去完成循環，那麽艾可就會離開他，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麽， 蘇明不知道。

但他也無需知道，因為蘇明早就下定決心完成這個循環了。

“艾可，你變了。”

蘇明歎了口氣，表情有些傷感，而這一次艾可沒有和往常一樣安慰他，而是靜靜坐在蘇明身邊看著對方，道了聲:“主人，是你累了。”

“也許吧。”哀歎一聲後，蘇明起身:“我走了。”

身後傳來艾可一如既往的道別聲，但聽在蘇明耳中盡是心酸。

艾可為了他，活成了別的樣子。

如果要找回以往的艾可，那麽也只有在過去吧。蘇明心想。

忽然他意識到為什麽當時兩個月的同居時間裡周子明說這是艾可最後的輕松時光了，可能當時的周子明已經在未來目睹了艾可的改變吧。

……

幾個月後，愛麗絲去世了。

蘇明站在愛麗絲的墓前，沒有流一滴眼淚，不是因為不悲傷，而是他對愛麗絲的身體心知肚明。

他看著愛麗絲身體逐漸變差，愛麗絲在這一天去世早就在蘇明意料之中。

他沒有使用異能延長愛麗絲的壽命，因為蘇明知道，生命的美好不在於綿長的壽命或是生時的享受，而是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刻停止，多余的時間只是累贅，恰到好處的結尾才是完美。

蘇明覺得，這就是愛麗絲最好的結局。

愛麗絲，很快就回來陪你的，但在這之前，我要完成我的使命，蘇明心下自語。

身邊的人念著愛麗絲的悼詞，肯定她一生的功績，那對世界的貢獻舉世無雙。但對蘇明來說，愛麗絲的功績只有一件。

“親愛的，你給了我生存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