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這幅模樣絕不會是沒事的樣子，蘇明現在馬上死掉蘇非憶也一點兒也不吃驚。

　唯一讓蘇非憶不解的是，蘇明隨時可以滅掉這個機器人，但卻到最後才出手。

　“你為什麽不直接乾掉那個機器人?”蘇非憶問道。

　蘇明咳嗽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顫抖著伸出僅剩的左臂，示意蘇非憶把裝著記憶轉移裝置的盒子拿過來。

　蘇非憶心領神會，將遠處地上放著的盒子拖了過來，然後放在蘇明面前。

　他現在完全搞不懂蘇明想要幹什麽，蘇明當時找他通話的時候應該已經處於重傷的境地，但在那種情況下還特意囑咐自己要帶著記憶轉移頭盔下來，並且還特意提到了蘇月，而且還在最後關頭承受了巨大的副作用，為救蘇非憶而開槍，強行乾掉了防衛機器人。

　忽然！

　蘇非憶腦中仿佛被閃電劈中一般，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在了一起，構成了一種可能。

　首先，記憶頭盔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轉移記憶，而現在活下來的人只有蘇明和他，所以轉移記憶的對象也只有他們倆，除此之外，蘇明的記憶明顯多於蘇非憶，因此蘇明是為了把自己的記憶轉移給蘇非憶才讓他把頭盔拿下來的。

　而現在蘇明重傷將死，想把記憶力轉移給我是為了……

　蘇非憶不禁想到了身體侵佔這一可能，對方有可能是因為自知這個身體已經必死無疑，所以想要把自身的記憶灌輸到和他一模一樣的克隆體中，用這種另類的方法重新獲得全新的**。

　想到這一點，蘇非憶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他看向蘇明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

　“你想要把你的記憶轉移到我身上?”

　蘇明嗆了口血，將儲存卡插入了凹槽中，然後抬起沉重的頭顱重重點了點頭。

　“替我……戴上。”蘇明的聲音比之前輕了許多，呼吸出得多進的少，就像風中殘燭，只需要一點外界因素的干擾，就能把他的生命之火徹底熄滅。

　接過頭盔，蘇非憶面無表情地替蘇明把頭盔戴上，然後開啟了旁邊的開關。

　頭盔上那一條進度條泛著藍光，緩緩前進，最後終於滿格，即以儲存完成。

　蘇明吃力地抬起頭，悲哀的面容上掛著淒慘的笑容，而眼神中卻仍存留這最後的希望:“接替……我的……記憶吧。”

　蘇非憶將記憶頭盔從蘇明頭上摘下，抱在懷中，神色複雜。

　“繼承了你的記憶之後，你就相當於佔有了我的身體吧，因為人的自我認同感是來源於記憶，而你記憶的分量和時長都超過我，所以我在戴上頭盔的刹那，應該就會失去現在的自我，而將自己定位為蘇明，是吧?”蘇非憶面露苦笑。

　而蘇明在聽到蘇非憶這麽說後，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似乎很焦急，剛要開口，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蘇非憶冷笑一聲，面露悲愴:“難道我想的不對嗎?你當初這麽拚命救我，不就是為了現在能有個新的容器嗎?想想也是，以你的性格，怎麽可能這麽魯莽單槍匹馬闖進敵營重地呢，一定是想好了後路才這麽做的吧。

　而那個後路，就是我對吧?”

　蘇明被蘇非憶的一番解釋驚得一塌糊塗，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這麽理解他的做法，他這麽做全都不是為了自己，全都是為了蘇月，自己是生是死，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關心過。但此時此刻，之前他所有的動機，都被蘇非憶扭曲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我……我！”蘇明現在從心底感受到了絕望。

　“不用說！你明明有能力擊敗機器人卻一定要等著我到來，就是因為一旦開槍你的傷勢就會加重，時間可能撐不到我下來，所以才等到我下來後才消滅自衛機器人，對吧?”蘇非憶直接打斷了蘇明還沒說出口的話。

　他面色凝重，極為嚴肅:“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可以理解。雖然我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比起我，確實是你更加合適騎士這個身份。不過……你就這麽確定，我會讓出這個身體?”

　蘇明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如果蘇非憶是如此認為的，那之前自己想出的計劃就算是徹底失敗了。

　但是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讓蘇非憶戴上頭盔！

　哪怕蘇非憶對他的計劃產生了誤解，蘇明的意志沒有絲毫動搖。

　可是……要解釋清楚嗎?

　不可能！蘇明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為什麽要等蘇非憶下來後才乾掉機器人確實是為了活著等到蘇非憶到來，但動機和蘇非憶所猜測的截然不同。而現在解釋起來過於麻煩，估計還沒說幾句自己就已經命喪黃泉了，所以必須想出別的對策，讓蘇非憶戴上頭盔。

　等到他帶上頭盔後，想必對方也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蘇月，你信嗎?”蘇明有氣無力道，雖然身體已經瀕臨死亡，但是思維卻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半開半閉的眼眸看起來似乎混沌，但實則清明無比，一直觀察著蘇非憶的情緒變化。

　蘇非憶點點頭，沉默不語。

　“既然你也……咳咳！咳咳……你也知道，那應該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敢保證，這個結果……對你是最好的救贖，而對我，也是最完美的結束。”蘇明的臉色愈發蒼白:

　“選擇權在你……現在，抉擇吧。不管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希望，你能一直守護著蘇月。”

　哼，選擇權在我嗎?蘇非憶心底冷笑。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只不過是個假貨而已，本來就是被人工製造出來的冒牌貨，哪怕擁有相同的記憶，卻還是和正體有著本質的差別。

　蘇非憶最初還打算殺死蘇明頂替對方，但經過這些事後，他已經深刻地理解到:無論他怎麽和蘇明相似，不管是形貌相同，還是記憶一樣，都無法做到和蘇明一樣。

　而這也注定了他無法成為蘇月記憶中的蘇明，哪怕現在蘇明死了自己頂上去，也只是一個貌合神離的人偶而已。

　“呵，就這樣吧，我的身體……就送給你了。”蘇非憶悲愴一笑，哀歎一聲，緩緩將記憶頭盔戴在頭上，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旁邊的按鈕。

　隨後是熟悉的惡心感和頭疼感，一瞬間大量的信息湧入腦海，和蘇非憶原來的記憶混在一起不斷地融合攪拌，仿佛腦子裡的一切全都被粉碎後融化，然後摻在一起後創造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額啊啊！！”蘇非憶目眥欲裂，雙手撐地，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過了多久才緩過來。

　然後是混沌的視線變得清除起來，眼前的事物也逐漸清楚起來，慢慢的變得可以看見了。

　啊……對了，我剛剛經過了記憶轉移，上次記憶轉移用了三十分鍾，現在應該用了不少時間了，蘇明那種殘軀，過了這麽久，估計已經死了吧……蘇非憶如此想道。

　然後他眨了眨眼，眯著眸子朝前方看去，自言自語道:“過了多久了?”

　“咳咳，才……幾秒吧。”

　咦?有人說話?

　蘇非憶定了定神，朝前方看去，只見蘇明仍舊以之前的姿勢靠在那裡，一雙眼睛淡然地看著自己，眼神中彌漫了一股死氣，但也包含著一絲解脫和欣慰。那個眼神就像在對蘇非憶說:我就知道，你絕對會這麽做的。

　在和蘇非憶四目相對時，他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笑容中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也預料到了所有。

　而蘇非憶直到看到蘇明的微笑後，才突然意識到——

　自己竟然還保留著原有的想法和性格！

　雖說自己的性格有些陰暗，品德也不是那麽高尚，但在蘇明的記憶轉移之後，的的確確沒有被覆蓋和抹消。如果讓蘇非憶說自己是蘇明還是蘇非憶，那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說出:我還是蘇非憶！

　“怎麽回事?出故障了嗎?”蘇非憶稍微回憶了一下，然後吃驚地發現，他竟然真的擁有蘇明所有的記憶！本來空出來的那一段記憶被徹底補全了！如果論記憶的量，那哪怕是蘇明，現在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但即使繼承了蘇明完全的記憶，蘇非憶現在仍然沒有變成蘇明。

　“這是怎麽回事?我還是我?”蘇非憶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臉上寫滿了疑惑。

　蘇明眨了眨眼睛，嘴角無力地勾了勾:“我時間不多了，想和你最後……說上幾句。”

　“誒?”蘇非憶這才從震驚中恢復，木然地朝蘇明看去。

　“正如你經歷的，你有了我的記憶，但仍……不是我。”蘇明的聲音仿佛從九天之外飄來一般，輕而遙遠，似乎他的靈魂隨時都會被召喚到另一個世界:“你的記憶現在比我還多，我經歷過的你也都記得，但是……經歷那些事時的感動、幸福、和更多說不清的感覺，你卻沒有。

　這也是為什麽第二蘇明計劃成功，但結論卻是失敗的。”

　原來如此，蘇非憶明白了。

　自己雖然擁有了那些事情，但回憶起來只有那些場景和人物，但當時蘇明產生的感情和想法，卻是無法複製的，填充那些空白的，是自己看到那些場景後產生的自我感覺而已。也就是說，哪怕兩個人身體和記憶都一樣，但那兩個人……也不是同一個人，就像現在的蘇非憶和蘇明。

　蘇非憶的瞳孔中透著不解，他感覺雖然有著相同的記憶，但自己從來沒了解過眼前這個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把記憶送給我?我不是你，根本無法代替你去守護蘇月啊！”

　“呵呵……是嗎?”蘇明搖了搖頭:“你無法代替我，但並不代表你無法去守護蘇月。”

　“什麽意思?”

　“咳咳……咳咳！”蘇明剛想說話，但又一次劇烈咳嗽起來。

　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濺在蘇非憶的臉上蘇非憶趕忙去撫他的後背，但卻發現對方的身體燙的像一個熱水袋。

　“我……我死後，蘇月會傷心的。

　我……希望你，去扮演我，去守護她，可以嗎?”蘇明抬起頭，第一次露出了那種眼神。

　那是一種哀求的眼神，讓人看了從心裡心疼。

　見蘇非憶沒說話，蘇明再次開口:“非憶，能代替我……守護她嗎?”

　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蘇明，蘇非憶心底一酸，竟然產生了一種想哭的衝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蘇非憶想挪開視線，但看著蘇明的眼睛，他的視線無法移動分毫。他對蘇明用力點了點頭，哽咽道:“如你！所願！”

　蘇明笑了，他抬起左臂輕輕拂過蘇非憶的眼眶，為他拭去那打轉的淚水:“我答應過蘇月不會哭，所以……你以後也不能哭。”

　“知道。”蘇非憶用力點頭，使勁抹了抹眼睛:“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蘇明聞言點了點頭，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我有很多習慣，你要記得，免得……在蘇月面前露餡了。”

　“我，喜歡摸自己的眼輪;我愛拋硬幣讓蘇月猜;我不喜歡現磨咖啡，喜歡……咳咳！喜歡速溶咖啡;我還不愛睡覺，還……”

　蘇明自顧自說著，管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而漸漸的，在他眼中似乎能看出一絲幸福。

　“還有很多想說來著，但似乎沒時間了，你可以多看看我的回憶，對你……有好處。”

　蘇明的眼睛已經失去焦點了，雖然眼珠子還在轉動，但看得出，現在的他已經什麽都不看到了，也不知什麽原因，蘇明的身體燙的就像是一束火，體溫遠遠超出了一個人能保持神智清醒的程度。

　蘇非憶握住了蘇明胡亂摸索的手，咽了口口水:“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麽，你會讓我去代替你?你在蘇月心中的存在可是會被我覆蓋啊。”

　失去視力的蘇明淡然一笑，回握蘇明的手，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既然我愛著蘇月，而你也是。那麽……蘇明這個名字，讓給你……又有何妨?”

　之後兩人相顧無言，就這麽靜靜坐著，而又過了一會兒，蘇明的神智也開始不清楚了， 變得胡言亂語起來，口鼻和全身的傷口都開始大出血，連雙眼都掛著兩行血淚。

　掙扎了大概半分鍾，蘇明徹底安靜了下去，最後的最後，蘇非憶似乎聽到他重新恢復了神智，對自己說道:“靠你了……蘇明。”

　但當蘇非憶聞聲抬頭之際，蘇明的瞳孔已經徹底渙散，生機已然全部斷絕。

　蘇非憶放開了蘇明的手，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抬手緩緩撫過眼輪，對地上的屍體說:“如你所托，以後，我就是蘇明了。”

　……

　櫻花絢爛，轉瞬即逝。

　隨風而去，旁人不知。

　花言吾落，觀者不聞。

　直到落英鋪滿了青石地，才會有人知道:早晨櫻花已落地，傍晚櫻花非早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