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晟侃侃而談,鎮定自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周順的背叛,陳友諒的夜襲,操練半年的藍衣軍以火器禦強敵,……。天啟的一切都在證明他的神奇。如宋濂隱晦預測的那樣,他才是彌勒降世對應的人。
身後的張寬仁和毛大是他舊日的臂膀,身邊於寶才和秦飛章是他提拔的新銳。他在現實告訴天啟府的臣子,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穿雲箭散射之後,夜襲者們退了下去,留下了滿地的屍體。在這片刻寧靜的間隙中,軍中壯士為床弩中重新裝滿弩箭。
黑暗中的西營就猛獸的張開的大嘴巴在亮著獠牙。
陳友仁呆呆的站立在草地中,剛才那發生的那一幕恰如幻境。火光消失了,空中一片漆黑,只有隨風飄蕩過來的硝煙氣息提醒他,那一切是真實的。
“西營軍早有準備!”他渾身打了個激靈。西營軍使用的火器他從來沒有見過,但無論西營軍的軍紀有多麽嚴苛,他都無法相信營中熟睡的士卒們能這麽快出來迎敵。
兵營中燃起的火把越來越多,無數士卒在來回奔走,喧鬧聲傳到陳友仁的耳朵裡,那驚恐的情緒是騙不了人的。
他腦子凌亂了,“西營軍不知道這場偷襲?”
知道還是不知道?
想到江邊有好幾萬大軍正在往這裡開拔來,他憤怒的揮舞手臂下令:“突襲,殺入營內去,與他們肉搏戰。”
天快亮了,今天至少有七萬大軍在金陵地界登陸,張定邊的援軍順江而下,下午也能夠到達金陵地界。
有些東西是擺在明處的,鄭晟不可能如變戲法一樣平白無故多出幾萬兵馬。
六萬新軍,這就是金陵城所有的實力。
夜襲者們很快接到了命令,他們心中被恐懼佔據,不得不冒著箭雨衝鋒。
傳令兵在夜風中奔走,鼓動凶殘又怯弱的夜襲者們,“衝進西營裡,他們就死定了,一定要突破第二層柵欄。”
夜襲者們開始衝刺,他們不敢再舉著火把奔跑,在漆黑的夜裡發動衝鋒。
他們以為不讓敵人看見身影會更安全,但這麽想完全是大錯特錯。
弩箭的弓弦再次彈奏起雄壯的曲子,西營的弩箭都是固定在地面安頓好的,以保證射出的弩箭不至於撞上密集的木柵欄。
無論是否能看見敵人,弩箭手都沿著固定的軌跡彈射出威力巨大的長弩。
如果夜襲者們能早些找到這個規律,他們就不會在最後一層柵欄前堆積那麽多屍體,甚至可能如陳友仁計劃的那樣攻入西營。因為營內士卒裝填穿雲箭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西營內每一個箭手配備了三個箭匣子,三輪齊射之後,如果夜襲者還繼續不怕死的衝鋒,這些新兵們很快便會手足無措。
火光亮起,羽箭升空,潮濕的草地上再鋪上一層插滿箭支的屍體。
夜襲者沒有勇氣繼續衝鋒了,按照現在的戰場的形勢,就算再多少一倍的人也突入西營內。
黑暗的陳友仁敏感的覺察到士卒們的怯弱。這種情緒會傳染,一句顫抖的聲音或者一個回避的眼神都會是傳遞恐懼的紐帶。
他是“五王”,陳友諒的先鋒,如果就這樣被打敗撤回去,對於剛剛上岸的幾萬客軍是致命的打擊。
“不要怕,賊子的羽箭快要用盡了,殺入營內!”他振臂高呼,親自指揮中軍衝鋒。
天啟新軍操練穿雲箭是秘密,周順那樣地位的人也只能知道存在穿雲箭這種武器,不知道新軍箭手每人配置多少這種強大的武器。
陳友仁絕頂聰明,並不是胡亂指揮。
弩箭和穿雲箭都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尤其是穿雲箭的密集度,每個箭手一次可以射出十幾支羽箭。既然西營內的弩箭需要裝填時間,穿雲箭一定也需要裝填。他不知道裝填的節奏,唯有拿人命去換。
陳友仁還有一個想法,在漆黑的夜裡,以散亂的陣型去試探出這個秘密,總比天明後幾萬大軍被阻擋在這裡強。
中軍既動,無人再敢避戰,左右兩翼被嚇破膽的夜襲者鼓起勇氣做出第三次衝鋒。
放眼大江南北,大軍能在黑夜中經受了這樣的打擊而不潰散的勢力寥寥無幾。當年十幾萬元軍南渡黃河,被劉福通率眾幾個夜襲就打的炸營。
鄭晟在兵營中看見這一幕暗自點頭,現在看來陳友諒的能力不亞於江北朱元璋。天啟府毗鄰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梟雄,也就是佔了先機之利,才能把此二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被突襲了兩次的夜襲者們變聰明了,他們見識了穿雲箭的威力,把陣型拉的很散。這一次,等他們衝到柵欄前,竟然沒有被穿雲箭從頭頂覆蓋。
一隊手持長槍的士卒從箭手的空隙中衝出來,站在柵欄前做好與他們對刺的準備。
終於等到白刃戰,面對伸手便可以觸及的對手,夜襲者的恐懼心理化作迫不及待的殺戮心。
西營新兵的手腳僵硬,他們持有兩丈長的長矛,卻無法逼退身形靈活的夜襲者。但他們人數眾多,相互協助,利用長兵器的優勢隔著柵欄阻擋住敵人。
戰場的血腥味迅速蔓延開,令人聞而作嘔。
西營正中傳來陣陣鼓聲,為將士們助威。
長矛手們雙手緊緊攥住長杆, 配合鼓聲節奏,每每往前奮力穿刺時必然大吼一聲。他們相互依靠,以整齊又拙笨的動作布置防線。
對戰雙方都在圍著柵欄丟失屍體,躲在黑暗中的弓箭手幾乎不用瞄準,每拉開弓弦都能射中長矛手。
但是衝到柵欄前的夜襲者太少,很快便像糖葫蘆一樣成為掛在長矛尖上屍體。
也許是被血腥味刺激到了,不知是哪裡開始,站在百步開外畏縮的夜襲者們看著同伴慘死的模樣,被激發出凶悍之氣,蜂擁往西營最後的防線上撲過去。
西營中來自親兵衛的千戶等人群都湧到近前,冷靜的下達命令:“射!”
第三輪也是最後一輪穿雲箭騰空而起,鋪天蓋地覆蓋在柵欄前的空地上。僥幸活下來的夜襲者們紅了眼,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搏殺。
天漸漸亮了。
東風掀開了西營中軍後營帳,露出赤紅色的旗幟和扎著紅色頭巾的騎士,那是赤潮騎兵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