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呼嘯,江水潺潺。
路邊潮濕的泥土被來回奔走的幾萬士卒踩的到處是泥濘。周順躲在樹林裡,看山坡下赤潮騎兵揮舞鞭子抽打天完士卒押回本營。
他暗自慶幸,自己逃的早,躲開了這些人的追捕。
聽見鐵炮巨響後,他就知道今日必敗。
西營裡怎麽可能有鐵炮?
天啟重視火器,兵器局常年進行各式火器研製。坊間謠言,說天啟以火為旗號,鄭晟名字裡又有一個“晟”字,意思為光明,所以才特別重視火器。
但天啟對火器管控非常嚴格,兵器局中鑄造的每一門鐵炮都有編號,鐵炮每挪動一個位置都要記錄在冊。上官只要去兵器局庫房查詢帳冊,便可以知道哪一門鐵炮在哪裡。
這是一百門鐵炮齊聲轟鳴啊,除了府主點頭,誰能運來這麽多鐵炮。
這個時候,鄭晟還沒有打出自己的旗號,但周順已經斷定府主一定在西營裡。
他不顧身邊韓縝虎視眈眈,在混亂中剛開始時,第一個調轉馬頭逃跑,三萬天完軍其實沒有比他慢多少。
亂軍中誰也顧不上誰,周順身邊一個心腹也沒有,甩掉韓縝後獨自打馬狂奔。他本想逃回陳友諒身邊去,但轉念一想,他帶著陳友仁攻打金陵西營,現在三萬大軍慘敗,中了府主的計策,他在陳友諒面前就是有一百張嘴巴也無法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想到這裡,他又不敢往回逃了,索性在路邊找了個小山坡藏起來。
半個時辰內,來來回回不知道有多少赤潮騎兵先鋒從他面前的官道走過。他一直瞪大眼睛在四處搜索,一直沒有見到陳友仁的旗號。
周順心中冰涼,手握鋒利的短劍,無意識的在潮濕的泥土上胡亂劃動。雖然是義子,但他明白現在自己回金陵,鄭晟一定會殺了他。但逃回陳友諒身邊也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今日大敗後,他對天完軍已經沒有價值,再說什麽攻破金陵城無異於癡人說夢。
現在一個朋友也沒有了,他想到彌勒教中的眾多部屬,還有王中坤和項甲,陷入深深的悔恨中。他有野心,但並不傻,府主對天完大軍行動了如指掌,王中坤和項甲中必有一人出賣了朝他。
“項甲!”
他只要稍微一想,便猜到是何人,禁不住喊出來。來時在蕪湖碼頭見到的種種不正常跡象表明,項甲就是那個出賣了他的人。
想通了這一點後,他禁不住抽劍狠狠的砍入泥土中,大罵道:“項甲小賊,怎敢騙我!”他一直把項甲當兄弟,萬萬沒想到項甲在暗中算計他,果然權力的爭鬥中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怒不可遏時,周順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有了個想法,他可以逃回陳友諒身邊去了。
項甲還在蕪湖,堵在天完大軍退回武昌的必經之路上。陳友諒尚不知道誰背叛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危險處境,他去陳述稟告此事,消除天完軍的隱患,也許可以讓陳友諒留他一條小命。
想到這裡,他又偷看了片刻正在山下來來回回,耀武揚威的赤潮騎兵,不敢再停留,悄悄牽著馬從山坡的北面逃走。
為了引天完軍攻打金陵,他事先做足了功夫,對附近的道路了如指掌。天啟大軍還沒有追過來,他輕松擺脫了一些先鋒赤潮騎兵,往陳友諒軍駐地逃去。
到處都是天完潰兵,赤潮騎兵忙不過來,發現他一人獨行也不會追捕。
周順把身上天完軍的衣衫脫了,單騎隻走僻靜處道路,走了快兩個時辰,到了陳友諒駐軍附近。
早有先逃回來的騎兵稟告了天完軍戰敗的消息,陳友諒已命岸上兵馬加強巡視,在焦急的等候陳友仁的消息。
周順在營前三四裡外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他把自己整齊的頭髮扯散開,又狠心用短劍在自己左胳膊上劃了兩道三寸長的口子,然後才催馬往江中戰船雲集處奔去。
往前走了不到一裡路,便被巡邏的兵丁擋住。
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是逃回來的天完敗軍,巡邏兵追問他主將是誰,以辨認他的身份,防止有天啟士卒冒充潰兵前來偷襲。如周順這樣孤身一人回來的極為少見,其他潰兵都成群結隊。
周順面露疲憊之色,道:“我是周順,是跟在五王身邊的人,要見平章大人。”
到現在還沒有陳友仁的消息傳來,陳友諒已經傳達軍令,一有消息立刻去通報。
巡邏營小隊正多了個主意,問:“五王身在何處?”
周帥哪裡知道陳友仁在哪裡,默默搖頭道:“我本跟著五王衝鋒陷陣,亂軍中被衝散了,五王還沒有回來嗎?”
巡邏營兵丁見他的表情,失望至極,道:“沒有五王的消息,平章大人不見任何人。”
周順一愣,想到項甲在蕪湖不知在做什麽呢,他竟然被這等小人刁難,攔在陳友諒的門外,忍不住怒喝道:“我是周順,我要見平章大人,再不去接應,五王凶多吉少。”
小隊正見他頃刻間變臉,也不畏懼,回罵道:“既然有消息,為什麽早不告訴我。”
周順知道這人不好打交道,故意冷著臉不回答他,做出拒不合作的樣子。
小隊正等了片刻,見他死不開口,果然不敢再強下去,道:“跟我走。”
他本想從周順口中套到陳友仁的下落去邀功,周順態度倔強,他不敢在這裡耽誤時間。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三角令旗拿在手中,回營一路暢通無阻,直接領周順坐小船登上陳友諒將座船。他手中持有的令旗就表示他有陳友仁的消息,陳友諒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自己五弟的性命。
周順跟著他登上最大的戰船,登上第三層甲板。
陳友諒還是坐在船頭,一副老樣子。
小隊正本想介紹一下周順,想到自己只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具體官職,懊悔剛才沒有問清楚。
陳友諒不用他開口,朝他揮手道:“你回去吧。”
看上去平章大人與此人很熟,小隊正嚇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做過分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