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湯於家加入紅巾軍,是今日袁州發生最大的事情,比紅巾軍又攻破幾座寨子重要的多。這說明鄭晟力推的宣傳攻勢略見成效。
各家土圍子都來了回信。豪強們不敢與紅巾軍打交道,但與於家的信使很好溝通,多數人均借著這次機會緩和與紅巾軍關系,以免讓自己的項上人頭成為紅巾軍立威的祭品。只有翠竹坪裡仍然沒有反饋,在紅巾軍大軍的包圍沉浸在壓抑的氣氛中。
貧困的百姓和山民是造反的基石,但紅巾軍需要更多有影響力的豪強加進來。鄭晟責令紅巾軍在下坪修建學堂,強令十二歲以下的孩童學會讀書寫字,他要培養出能為自己所用的人才太遙遠了。他需要人才,至少是會讀書寫字的人才,而這些人多半出自豪強之家。
鬧哄哄的過了好幾天,於家姐弟加入紅巾軍對溫湯鎮裡的影響一直平息不下來。加入紅巾軍,或者留在溫湯鎮,說出來很簡單,但每個人都在小心謹慎的看著旁人的眼色,揣測於家姐弟和駐扎在溫湯鎮紅巾軍的頭目的心思。
加入紅巾軍,意味著從此走向造反的道路,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但不加入紅巾軍,他們能活著送大小姐出嫁嗎?無論於鳳聰怎麽保證,王中坤如何宣傳紅巾軍的政策,都無法打消那些人的顧慮。
兩三天后,鎮子裡出現了新的流言,有鄉民四處宣揚說羅霄山環境險惡,缺衣少糧,加入紅巾軍後要過苦日子,很可能會死在那裡。
消息剛出來,王中坤便知曉了,立刻召集部眾在鎮子裡宣告:“紅巾軍會照顧好入山的工匠,香主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工匠們餓著。”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完全可以用強迫手段把鎮子裡的工匠抓進山裡。現在是戰爭,容不得半點仁慈。當年蒙古大軍橫掃天下時,就攜帶許多俘虜的工匠幫他們打造攻城器械,刀鋒之下,工匠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但是,這是鄭晟的吩咐。他寧願相信也許因為這些工匠是於家的人,香主才格外仁慈。
以王中坤對鄭晟的了解,香主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人。香主一向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才在羅霄山裡立下根基,並創下了如今紅巾軍的基業。一個婆婆媽媽的香主是不值得他去追隨的。
流言不會平白無故的出來,紅巾軍的傳教士一邊打消工匠和鄉兵們的顧慮,一邊打聽留言的來處,最後線索落到於家兄弟身上,引起王中坤格外的警惕。
他掌管了袁州所有隱秘的彌勒教組織,袁州各地發生的事情很少有瞞過他的耳目。連朝廷官兵在南昌的調動情況,也是由彭祖師的弟子先傳給他,再送到鄭晟手裡。
教眾和信使每天送來大量信息,有些事情到他這裡為止,另一些事情要迅速轉告鄭晟。王中坤在紅巾軍的地位處於鄭晟之下,但與那些領兵的堂主不同,他擁有相對獨立的勢力。紅巾軍所有的情報和密探都歸他管,因為他掌控了鄭晟無法觸及到的彌勒教密黨,並且與彭祖師有直接的聯系。
離鄭晟大喜的日子尚有七天,溫湯鎮裡的工匠紛紛做出選擇,約有一半人選擇跟於鳳聰走,一半人硬著頭皮選擇留下來。這沒達到鄭晟的要求,王中坤必須要想辦法。香主給他的交代是要讓鎮子裡九成的工匠自願跟著於鳳聰加入紅巾軍,並且說如果用強迫手段,便顯不出他的本事來。
八月初,這幾天天氣極好,每天都是陽光明媚,上天似乎也在為聖教香主的婚事作美。
婚事確定後,於鳳聰很少在鎮子裡露面了,作為一個真的要出嫁的女人,她的心裡還有有點緊張。一年多前,她坐在張世策的花轎裡也是這般感受,本來已經做好老老實實相夫教子過一輩子的打算,但叢林中殺出的扎著紅頭巾的義軍改變了她的命運。是義軍,她不再稱呼紅巾軍為盜賊,誰會認為自己的弟弟和夫君是盜賊。
七八天前,鄭晟讓人給她送來了書。不是金銀首飾,是書,裡面記載了紅巾軍的教義,她躲在閨房中認真的閱讀。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一個侍女腳步匆匆跑進院子,一邊跑,一邊呼喊。
“怎麽了?”於鳳聰放下書卷,“慌張什麽?“她最不喜歡見人慌亂,弄的她也心神不寧的。
“就在剛才,紅巾軍王堂主帶人衝進兩位叔父家,把二老爺和三老爺都抓起來了。”
於鳳聰很驚訝,這些日子王中坤在溫湯鎮與她兩位叔叔交往密切,不管心裡到底怎麽想,至少表面和氣一團,怎麽突然翻臉了。
“兩位老爺家裡的兵丁猝不及防,現在都已經聚集起來,吵吵鬧鬧嚷嚷著要把兩位老爺救出來,趕走鎮子裡的紅巾軍。”
“怎麽會這樣?”於鳳聰回身摘下掛在牆上的彎刀,“帶我過去,這個王中坤做事怎麽這麽莽撞。”她第一次出嫁出了亂子,難道第二次出嫁又會不順利。
溫湯鎮裡的紅巾軍兵丁和教眾不足百人,如果爆發了衝突,很可能導致難以收拾的結果。消息一旦傳播出去,便坐實她不是心甘情願嫁給鄭晟的猜測。事實是怎樣的不重要,讓別人相信事情是怎麽樣的才重要。
鎮子裡中心的街道上亂哄哄一片,許多手持兵器的鄉兵把那裡圍的水泄不通,有人在憤怒的叫喊著什麽,但很快又被另一個聲音壓下去。
王中坤雙手攥緊直面手持長槍的鄉兵。他身後四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分別押送於家兄弟,鋒利的刀口架在兩人的脖子上。
“各位聽好了,我紅巾軍不會無緣無故的抓人,這兩人讓親信偷偷摸摸去袁州城向蒙古人通報消息,勾結官兵想來偷襲大小姐出嫁的車隊,被我聖教打聽的清楚。我這個人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於家兩位老爺如此對我紅巾軍,我也就不客氣了,現在要把這兩人押送到兵營中審訊,交由軍法處置。”他的嗓門特別洪亮,喊出來的聲音隔著好幾道街道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紅巾軍大軍就在幾十裡外,於家大小姐馬上就是我們香主夫人,你們現在攔我,我可以因為你們不知情不怪罪,再用兵器威脅我紅巾軍將士的人,將被視作我紅巾軍的敵人,不要傻乎乎的送掉了性命。”
他邁著方步往前走,手持長槍的鄉兵不斷往後退。於家兄弟被刀鋒所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中坤像頭憤怒的獅子,“溫湯鎮的人都是我紅巾軍的盟友,他們向官府出賣紅巾軍,出賣大小姐,就是出賣了你們。”
紅巾軍兵士們抽出長刀,刀鋒反射了道道亮光,逼迫的鄉兵們不不斷退縮。
“這兩個人,他們背叛了溫湯鎮,背叛了於家,背叛了南人,你們要保護這種人嗎?”
作為曾經為彌勒教傳教的骨乾,王中坤的憤怒極具有感染力,當然這一切都是偽裝的。
於老二見形勢不對,最親近的下屬也已經向他們投來懷疑的目光,想為自己辯白幾句,但咽喉剛剛蠕動幾下,立刻感受到了架在脖子上刀鋒的銳利。
前途已經無人敢擋住道路,王中坤放慢腳下速度,讓湧出來的溫湯鎮鄉兵都看清楚於家兄弟的醜態,同時等著另一個重要的人物出現。他不可能就這樣把於家兄弟帶走。
“大小姐來了,大小姐來了!”外圍傳來一聲呼喊。鄉兵們轉過身,目光投向外圍。
於鳳聰火急火燎的從東邊的街道中轉出來,與王中坤正面相遇。
“王堂主,你在做什麽?”
“大小姐,這兩個人偷偷向袁州派信使勾結官兵,想在香主大婚那日派人偷襲迎親的隊伍,被我們的密探知曉,信使已經被拿下。”
於鳳聰目光投向他身後可憐兮兮的兩位叔父,眉頭微弓,問:“怎麽會這樣,你們會不會弄錯了。 ”
“大小姐還不知道我過去的身份吧,”王中坤言語中軟中帶硬,“我曾在達魯花赤府上做事,至今蒙古人的家裡還有我彌勒教的密探,袁州城沒有事情能瞞得過我的耳目。我抓住了從城裡回來通報消息的信使,正是溫湯鎮裡的潑皮於二寶,他已經招供了。”
他言之鑿鑿,由不得於鳳聰不懷疑,兩位叔父真的在與官府勾結?
“於二寶何在?”
“在我的屋裡,有我紅巾軍將士看守,大小姐要是不信,可以與我們同去審問,如果是我冤枉了兩位老爺,我王中坤願意當著鎮子裡所有人的面,向兩位老爺下跪認錯。”
“沒有!”於老二冒著被割破喉嚨的風險大喊,“我沒有做。”
“二老爺莫要急躁,等見了於二寶當面對質,還有張世策寫給你的親筆信,我是不會弄錯的。”
於老三不知實情不敢說話,於老二臉色蒼白,忽然不敢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