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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師,你可千萬不能就這麽仙去了。”余人用煮沸過的鹽水小心給彭瑩玉擦拭傷口,口中念念有詞,好像在念著什麽神秘但咒語。
鹽水走在傷口非常疼痛,但彭瑩玉毫無反應。扒開他的眼皮,祖師的兩個眼珠子日漸暗淡,讓余人很是擔心。
外面的戰事很快有開始了,官兵不會給守軍喘息的機會。
每時每刻都有許多人死去,彭瑩玉受傷後,瑞州守軍士氣低落,許多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邊打仗,一邊為彭祖師祈禱。在許多人眼裡,彌勒佛是虛幻,每天都會出現在面前的彭瑩玉才最真實。
靜靜的過了大半天,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況普天一頭扎進來:“余人,怎麽樣了?師父醒過來了嗎?”
“噓,”余人把食指放在嘴邊回頭做了禁聲的舉動,然後默默的搖了搖頭。
“師父不是已經死了吧?”況普天的走過來。彭瑩玉不在,整個瑞州城的壓力都放在他肩膀上。
余人認真的解釋:“死人不會有心跳,死人的身體不會松軟。”
況普天當然知道師父沒有死,他其實想問的是師父還有沒有活過來的希望。他呆呆的看著師父,在一邊的長凳上坐下,埋下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屋子裡靜悄悄的,余人在小心的照顧彭瑩玉的傷口,雖然知道這沒有用。
許久之後,況普天抬起頭:“師父能帶走嗎?我們守不住瑞州城了,要突圍。”
“突圍?”余人意識到他們正處在險境中,“只能把祖師放在擔架上抬走。”
“這麽說祖師可以帶走了,”況普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這就去找周順商議。”
彭瑩玉昏迷後,況普天依靠他舊日的地位統領了瑞州城裡幾乎一半的兵馬。剩下的人聽周順和項甲的命令。他原本就想突圍,現在更是一刻也不想再在這城裡呆下去。
況普天立刻離開藏兵洞。由於周修永在況普天被關進地牢時曾經給他求過情,被他重新看做親信。他覺得這個道士主意挺多,先把他叫過來商議。
周修永手無縛雞之力,打仗派不上用場,正在城內負責記錄各項物資的調配記錄。聽聞況普天召喚,他立刻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匆忙趕過來。
屋子都是況普天的親信,他剛走進屋子,況普天便一言說出目的:“瑞州城守不住了,我要突圍。”
周修永怔了怔,很快做出驚喜交加的模樣,道:“將軍真這麽做,老朽還能有一條活路啊。”
況普天道:“我怕周順和項甲不同意,師父曾經說過人在城在,這兩個傻子腦子一根筋。”
周修永笑道:“無礙,這事交給老朽去辦,再留在城裡只有死路一條。”
況普天陰著臉:“你能說服他們最好,如果實在不行,只能……”他毫不掩飾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當然,這時候只有將軍才有這麽大的勇氣。”
周修永匆匆告退。
天黑後,官兵撤了下去,竟然破天荒的沒有連夜來攻城。
守軍已是強弩之末,周順在韃子攻打最凶猛的南門堅持了一下午,腦子一直在想怎麽撐過這個晚上了。當周修永說出況普天想突圍,他無法拒絕。
突圍也未必能突破官兵,但看著群山的陰影,總歸還是有那麽一點希望逃生,他很快想到一個問題:“祖師怎麽辦?”
彭瑩玉還在昏迷不醒,要從韃子千軍萬馬中突圍,只怕很難保證不出紕漏。
周修永道:“況將軍說余人認為彭祖師可以帶走。”
誰也不敢承擔拋棄彭祖師的惡名,有了況普天這句話,彭瑩玉如果在突圍的路上遇見什麽危險,也是余人承受彌勒教信徒的怒火。
周順心中不忍,求證似的問:“你說祖師就這樣醒不過來了嗎?”
“我不知道,”周修永苦笑,“祖師是天上佛祖下凡來拯救南人的,我這個凡夫俗子怎敢妄言祖師。”
深夜死一般沉寂。官兵不來攻城,瑞州城裡的百姓抓住這難得的空閑睡覺。
夜色中,親兵們弄了一個擔架把彭瑩玉從藏兵洞中抬出來,余人眉頭緊蹙跟在後面。
周順站在南城頭往城裡觀望,今夜他們要拋棄這城裡的信徒獨自去求生了。如果彭瑩玉醒著,他絕不會做出這般舉動,但天下只有一個彭祖師。
義軍悄然打開北城門,一隊一隊的兵馬走出去,官兵營中毫無反應,他們沒有在這附近布置斥候。
況普天部衝在最前面,周順護送彭瑩玉居中,項甲斷後。他們在隊伍中的位置正好體現了他們在軍中的地位。
況普天把周修永要在身邊,他覺得這個道士對自己很有用處。
義軍出城一裡後,被埋伏在暗處的斥候發現,淒厲的口哨聲刺破夜的寧靜。
“殺啊,”況普天舉起長刀撲向幾裡外的星星燈火。
城裡和城外的人都被驚醒了,官兵營中立刻嘈雜起來,一隊隊士卒舉著火把走出來。
黑夜中,不知誰發出一聲喊:“往山上逃!”
原本成隊列的義軍在衝鋒的途中慢慢變成一盤散沙,有幾個不聽話的人往黑漆漆的山林中逃去。
“蠢才,”況普天破口大罵,四周的路口都在官兵封鎖了,他們就是鑽進山裡也逃不出去。唯一的希望便是攻破官兵的兵營從大路逃走,等衝破韃子設立的包圍圈後,再上山逃命。
瑞州城裡亂作一團,從睡夢中醒過來的信徒們忽然找不到了軍中士卒了,一個個如失去父母的孩子。
有些腦子清醒的人猜到發生了什麽,立刻拿著刀衝向喊殺聲一片的北城門。衝出去還有一線生機,留在這裡唯有死路一條,韃子絕不會放過殺了他們那麽多人南人。
況普天衝在最前端,手中長刀在攔截的蒙古人中亂舞,“衝過去,要不就是死。”
官兵的阻截沒預想中那麽強大,他特意挑選從北門突圍而不是西門,就是想出其不意。
黑夜中的喊殺聲非常刺耳,能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況普天身陷戰陣中,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他像是野馬群中的頭馬,領著部下往火把稀疏的地方衝鋒,因為那裡的官兵一定最少。
山裡的火把越來越多,遠遠的看去如夏日天空中的銀河般明亮。
突圍的義軍不知道四周有多少兵馬,他們直奔向最黑暗的地方,韃子看不見他們,他們就安全了。
“咚~咚~咚!”戰鼓擂。
整齊而有節奏,聲浪在夜色中如有形之物衝擊著人耳中的鼓膜。
由細小的地方可以看出整體的氣質。這與官兵曾經面對過的義軍完全不同。
董傳霄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麽張世策抵擋不住這個叫做彭懷玉的賊軍將領了。張世策統領的輕騎在這深山裡沒有用武之地。輕騎出擊以奇致勝,而這戰鼓聲聽上去便能猜到來的是堂堂正正之師。
守正克奇,張世策被彭懷玉突破陣地也就不足為奇。
“大人,賊兵的援軍來。”幕僚小聲嘀咕,“他們可真會抓時候。”
董傳霄指向前方,“從瑞州城裡的賊兵突圍,到彭懷玉的兵馬出現在陣前,一共不到半個時辰,可見這支兵馬操練精銳,不可小覷。”
官兵陸續出營,東城和南城外各出一支兵馬往瑞州城裡去了。賊兵既然選擇了突圍,就是放棄瑞州城了,董傳霄先把能拿到手的東西拿穩。
昨日彭懷玉暴擊突破張世策的防禦陣地,兵鋒直指瑞州城外官兵的外圍,讓他今夜不敢再攻城。瑞州城每天看上去都像是搖搖欲墜,但就是不崩塌,卻在援軍到來之前突然選擇突圍。
他聯想到昨日一整天沒見到身披黃袈裟的彭瑩玉出現在城頭,不禁有個大膽的猜想。
“難道彭瑩玉死了。”董傳霄努力回想前日山崩地裂的那一陣炮擊。在那之後,彭瑩玉好像再也沒有露過面。以彭瑩玉的行事方式,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絕不會躲藏在城裡。
“彭瑩玉要麽死了,要麽重傷!”董傳霄幾乎可以確定。
官兵很快殺入瑞州城,城內火光衝天。董傳霄放下一顆心,立即下令命南城和西城剩下的兵馬聽令朝不斷逼近的彭懷玉軍迎過去。
官兵被突然出現的彭懷玉部牽製,無法對突圍的況普天進行全面圍堵,眼睜睜看著他們從北城外大營的空隙中衝過,消失在漆黑的山林中。
沒人希望在黑暗中打一場決戰, 幾萬官兵與義軍在黑暗中對峙,舔著利齒,磨著利爪,但都不肯發動攻擊。
董傳霄不著急,他不能著急,因為他身後是富庶江南。朝廷答應給他的兵馬還沒有匯集齊,現在看來征服天完不像想象中那麽容易。
彭懷玉也不著急,瑞州城已經丟了,他身後的兩個盟友還不知道是否可靠。他不惜代價殺到瑞州城外,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
“希望彭祖師還活著。”他看著不遠處逐漸消失的燈火,默默的祈禱。他不喜歡彌勒教信徒,但如彭祖師這樣的人超越了教派和勢力,受天下所有漢人崇敬。在淮西彌勒教中尊崇彭祖師的人也大有人在。
等瑞州城外散亂的火把都不見了,彭懷玉下令撤兵。
再留在這裡毫無意義,瑞州城外的山林交錯,兵力無法鋪展開,還是回南昌等韃子兵馬決一死戰。
鐵火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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