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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李昂舉著火把領著一百個部下走上街頭。
換防的張把總交接的時候與他說了幾句玩笑話,他在軍中的人緣一向不錯。
這麽大半夜的巡街,說是為了維護廣州城的安全,其實就是在保護色目商人。天啟軍中都是漢人,軍官無法向部下解釋。
按照廣州府衙的命令,李昂將從子時巡視到早晨,也就是後半夜的廣州東城的安危由他負責了。
張把總告辭,道:“城中一切正常,我先走了。”
李昂輕松的拍著刀鞘,“回去好好睡覺吧,這裡交給我了。”他白日睡的很好,此刻顯得非常精神。
換防的士兵離去,李昂舉著火把走向黑漆漆的街道。他們慢慢往前走,按照規矩應該在所有主要的街道巡視一圈,然後可以找個地方休息。
色目人在城中聚集居住,從那一片的街道穿過時,李昂聽見了裡面的傳出微弱的嬉笑聲。色目人有錢,經常召歌妓在家中作樂。
聽見院子裡的聲音,李昂生出一種羞辱的感覺。天啟說漢人不為奴,漢女也不該變成色目人的玩物。
從這一片街道走過去,他甚至產生了色目人才是這座城主人的錯覺。
“等著吧,我會馬上回來。”他在心裡默念,繼續往前走。
腳步聲噠噠作響,不知走了多少時候,前面忽然出現火光。一群人舉著火把迎面而來。
“大人,那裡有人!”一個士兵大喊一聲拔出腰刀。這個時候出現的人很危險。
“亂叫什麽!”李昂回頭呵斥。
他的朋友來了。彌勒教信徒遍布天啟,對色目人仇恨已久的人不計其數。他只是找了一部分人,因為想不讓於家的密探知道真的很難。
對面的人越來越近,李昂忽然回頭問部下:“你們憎惡色目人嗎?”
對面都是跟隨他許久的部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李昂忽然拔出腰刀:“憎惡色目人的留下,今夜我要血洗他們。宗主不在這裡,於家人救不了他們。不敢做事的離開,回家插上門用被子捂住腦袋,今夜的事情與你無關。”
他殺氣騰騰的模樣讓部下們無所適從。
站在後排的一個兵丁站出來,手臂有些顫抖的指著李昂:“大人,你這是在反叛。”
“不是,”李昂厲聲反駁,“我們還是天啟的部下,如果宗主在這裡,絕不會讓色目人這麽欺負漢人。天下漢人親如兄弟姐妹,但色目人不是,他們是蒙古人的獵犬,我正是遵循天啟的教導才要殺了他們。”
“我不去。”那個兵丁往後退了幾步,回頭看了看身後漆黑的街道。
他想走……
“你走吧,但是不要去府衙告密。”李昂用刀尖指著他。
忽然,站在後列最右側的士卒走出來,狠狠的一刀捅入那兵丁的小腹,怒喝道:“今夜這裡的人誰也不能走。”
“李八,你在做什麽?”李昂怒喝。
“我們要殺光色目人啊!”李八抽出血淋淋的腰刀指向天空。他們今夜殺的第一個人是漢人。
李昂怎麽可能會放部下離開。有第一個人走就會有第二人走,現在在場的人都上了賊船了。更何況,他寧願殺死他們也不會冒險讓這個消息提前泄露出去。
街道上的人多起來,他們按照事先的計劃撲向色目人居住的街區。
李昂剛剛從那裡過來,他沒有隨同伴們回去,而是站在街道當中看向四周。
“殺光色目人!”他聽見一聲公鴨嗓子般的喊叫,不知道是誰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李昂拔刀在空中虛劈了一下,悶聲回應:“殺光色目人!”
西城方向火起,喧鬧聲大起來。黑暗的街道中人聲鼎沸,李昂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原來他自己只是計劃中的一角。
豪宅的大門被砸開,叛亂的兵丁們衝進去,見人就殺。這裡面雖然有些漢人奴仆,但大多數都是色目人。色目人是仇敵,為色目人做奴仆的漢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殺了他們是沒錯。
刀子一旦沾血了,就再也止不住。
“誅殺於家走狗,請周公子主持公道!”
黑暗中零星傳來這樣的聲音。彭祖師死了,彌勒教信徒把希望寄托在周順身上,因為他畢竟宗主的長子,而宗主到現在還沒有親生兒子。
但周順絕對不想聽見這個聲音。
色目商人家中男女老少都被拖出來,一刀刀被割掉首級。叛亂的士卒喊著各式各樣的口號,漢人親如兄弟姐妹。
許多色目人見勢不妙紛紛從家中跑出來,在黑暗中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藏身。他們許多人信奉景教和真主,平日禮拜的教堂成為了他們的避難所。
叛軍不殺盡城中色目人誓不罷休,攻入教堂一路燒殺。
燒殺聲在黑暗中傳出去很遠,但奇怪的是竟然過了許久還沒有平叛的士兵趕過來。
…………
…………
王永壽和顧榮成站在院子裡看著四周的火光。
饒是兩人膽大包天此刻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叛亂一起,無論什麽原因,死的人都不止一點半點。
“顧師,這可如何是好!”王永壽不停的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不要驚慌,這件事與你無關,你才到廣州不足半月,城防兵雖然表面上聽你號令,但你沒能控制好他們也不會有人來怪罪你。”顧榮成心裡也直突突,聲音顫抖。他伸手指向四周的火光:“何況看看這場面,是大人你能夠控制的嗎?”
王永壽在鄉下一向下手狠辣,進了廣州城才知道自己從前做的那些與這些人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膽子可真大啊!”他發出一聲感慨。
顧榮成苦笑:“宗主想用於家壓製彌勒教,但於家根基淺薄,這些年來擴張厲害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宗主在這裡無人敢動,現在好不容易讓他們抓住了一個機會。”
王永壽驚掉了下巴:“他們敢對夫人動手嗎?”
“我不知道。”顧榮成搖頭,“事情到這一步就不好控制了,彌勒教也不是鐵板一塊。”
城中火光越來越大,王永壽身上衣衫都濕透了。他是廣州府尹啊,此刻怎麽能躲在家裡。
“王中坤好大的膽子,”他解開胸口的衣服,“我要去見夫人。”
顧榮成囑咐道:“是該大人出面的時候了,但大人不要信口開河,這件事王中坤一定有份,但到最後倒霉的人未必是他。”
“那是誰?”王永壽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顧榮成常年在廣州城裡,雖然不出彌勒教弟子,但在天啟學堂裡做老師的時候聽說過許多隱秘的事情。
“看見沒有,”他指向城南方向,“天啟學堂裡的學生也都出來了,我在那裡的時候就有人在煽動他們仇恨色目人。”
“周光?周順?周才德?項甲?”王永壽把城中彌勒教派系的人名都念了一遍。
“項甲不會,其他的人應該都有份。大人你也有份,王長老也有份。”顧榮成默然。
於鳳聰倚靠鄭晟的關系,平日很強勢。再加上於家兄弟不會做人,經商的好處幾乎佔了一半,於家早就成了眾矢之的。關鍵是於鳳聰一直沒有生子嗣,這壯大了反對於家勢力的膽量。
鄭晟把許多事情交給於家也是沒用辦法的事情。信奉彌勒教的信徒多數是莽夫,天啟學堂辦了那麽久,也不過是教會他們認識幾個字。天啟中的彌勒教勢力實在太強大了,他也在故意壯大於家勢力。現在天啟中凡是懂經商的人一大半都是於家找回來的。沒有於家人經營,廣州城裡根本不會有這麽多的色目商人。
翠竹坪張家說不上與彌勒教親一點還是跟於家走的近。如果張寬仁最終與彌勒教派系走到一起,鄭晟只怕要罵娘了。
宗主不會放棄於鳳聰的,否則天啟就會走上彌勒教的老路,那麽今夜這場局一定會有人要倒大霉。顧榮成不知道王中坤有什麽辦法脫身。
“老八,你護我去找夫人。”王永壽咬著牙齒吩咐不遠處的王永平。
街上亂兵那麽多, 他這個廣州府尹在這裡一點根基都沒有,如果被亂兵殺死在廣州街頭但才是倒了大霉。
但他們都沒有退路。王永壽如果不去盡快見於鳳聰,他也難逃懲戒。
王永壽匆匆忙忙走了,留下顧榮成一個人在院子。
他看著滿天的火光,忽然想如果夫人今夜被殺死,那才是最恐怖的事情。天啟將不戰自亡。長老們都是精明人,但為了爭奪權力在愚蠢的玩火。
“坐在宗主那個位置上,也不是那麽容易啊!”他默默的歎息了一聲。不是東風壓倒西方,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彌勒教和於家決不可平衡。
他當初不願意做王文才的幕僚,是因為以他的身份在那裡根本出不來頭。如果王永壽能闖過這一關,在天啟中的仕途將一片光明。
但是從長遠來看,王永壽乃至李瑋最後也要面臨著抉擇。顧榮成現在還看不出來誰會獲勝,因為於鳳聰沒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