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一句話,頓時令眾人都尷尬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荀彧本人卻並無遲疑,說完深施一禮,舉步向房門走去。
荀彧雖隻說自己無心留下,但他們四人是一道同來,他如此決絕,其余三人也不好有所表示,均是略略搖頭,看來也要來日方長了。
眼看就要出門。
“文若且慢!”王猛頗有些急切。
“大人何意?”
“紙上言兵也罷,真才實學也罷,總要試過才知道。總要試過才能讓自己知道,才能讓天下人知道!”
“……”
“陽明不才,願以東萊相托,一展四位高賢胸中所學,他日揚名天下,另謀高就,去留隨心,陽明必不干涉!”
房間之中,無一不是聰明人,話言至此,其中意思已然明了,眾人各各心中算計。
“太守大人如此誠心實意,我等不妨考慮?”戲志才顯然是最為急切的。
一郡太守,或許在其他三人眼裡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大官,但作為一介平民的他,已經很是滿意了,而且這王陽明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都很是他的菜。
“是啊,老夫也覺可行,不知文若……”
荀彧本來也是頗為欣賞王猛,也很想一展才華,在現實中練練身手,試試斤兩,但礙於名士一直以來的執念,所謂忠臣不事二主。他對於投效之事是極其慎重,現在的王猛也才三十上下,誰又能判斷其未來走向?
但是聽到剛才王猛的話,分明是把招攬改成了合作,並沒有執意要他們投效的意思。心中一動,這對於自己豈不是百利而無一害?自己在東萊可以做朝廷的官,充其量和王猛是上下級關系,而不是他的‘家臣’。想到這裡,心下釋然。
“當真如此?”
“當真!”
“去留隨心?”
“去留隨心!”
……
“也罷,既然大人執意如此,荀彧並無異議,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哈哈,這就對了嘛,大人若依在下一事,在下甘願驅馳。”
“志才速言。”
“在下早就聽聞將軍軼事,當年征戰黃巾,每每身先士卒,甚至多次置身於險地,數次險些送了性命,不知屬實否?”
王猛有些糊塗,這是要乾嗎?
“屬實。”
“此乃勇將之道也,非統帥所應當,當初大人身為大將,無可厚非,但今後萬萬不可如此。在下只聽聞兩人相鬥,往來的是刀劍,角力的是拳腳,沒聽說過有人打架會用自己的頭去撞擊對方的刀劍,去硬撼對方的拳腳。相反,都會盡力保護自己的頭和心臟,當它們將要受到傷害時,甚至會犧牲自己的手足去抵擋。”
“大人當今,在軍,為三軍統帥,在政,為一方主官,自己的性命已然不再屬於自己一人,今後無論如何,都不可將自己置身於險地。不知大人肯依從否?”
這叫什麽問題,王猛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戲志才只是在給自己找台階。
“聽志才一席話,茅塞頓開,陽明謹記。”
“好,戲志才拜見主公!”
“好,好,好,哈哈,志才快快免禮。”
他們之前說的是合作,而此時戲志才像是搞錯了一般,選擇了投效。
“不知大人意欲如何安置老夫?”
“仲德兄想要執掌何務?”
在王猛看來,知人善任很大一方面就是讓大家去做自己想做的,
人只有在做著自己想做之事的時候,才會更高效,更卓越。所以,他往往會揣測自己的手下想要做什麽,在很大程度上,他們想幹什麽,他就盡量讓他們乾成什麽。給予足夠大的權限,足夠多的資源,足夠強的支持,乾好了大家共贏,乾砸了那就只能換人,誰也不要抱怨。 “若是嚴明法度,整治官吏……”
“本官任命先生為巡查主薄,包括本官在內,監察本郡上下所有官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程昱願意效命。”
“好,好,好,仲德免禮。”
“公達先生意欲如何?”
“在下才疏學淺,隻略知些兵事……”
“本官任命公達為參軍祭酒,今日始,行軍師之事。”
“荀攸拜謝明公。”
“好,好,好,公達免禮。”
“在下就暫時跟隨屯田主官學習吧。”
‘聰明’王猛暗道,這才是他的核心,其他一切雖看似棘手,容易有所成效,但都是凡務,到處司空見慣。屯田雖然現在好像一切步入正軌,並沒有什麽事可乾,但它是王猛的所有政策裡面的核心,是他這裡所獨有。
而且在荀彧說完這話之後,王猛顯然注意到戲志才像是被噎了一下一般,看來荀彧心知程昱、荀攸術業有專攻,不會去碰屯田,但是戲志才就不一樣了。此人和自己一樣,政治、軍事,是個文武全才,而東萊一郡此時並沒有多少大事值得治理,想必戲志才八成會選擇屯田。
故此,一天來荀彧頭一次主動開口了。
“好,本官就任命文若為屯田主薄,主管全郡屯田之事。”因為荀彧口中所說的‘屯田主官’就是王猛本人,所以他並沒有給荀彧再安排什麽上司。
“荀彧拜謝明公。”
“文若免禮。”
“既然如此,屬下就學習魚鹽之事吧。”
“好,本官任命志才為鹽政主薄。”
“戲直拜謝主公。”
“免禮,免禮,哈哈哈。”
“眾位高賢,隨本官回府吧?”
……
俗話說,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人與人之間是不能拿來比較的,並不全說的是別人有多優越於自己,往往是身處同樣的環境,面對同樣的資源,甚至是所使用的方法都十分相似,但就是出現優劣懸殊的兩種結果。
大才就是大才,明星不愧是明星。專業和業余之間的差別可謂是涇渭分明。
起先,對於王猛新任命的這四位‘高官’,大家心中是有不服的,尤其是彪子等最早跟隨王猛的一批‘元老’。在他們看來自己鞍前馬後,兢兢業業,功勞卓著,怎麽突然就要聽命於幾個剛來的文弱書生?甚至還有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只是礙於王猛的威信,他們才不敢造次。不過,對於這四位‘高官’的態度,真是很不以為然。
……
但是短短半年過後,包括王猛在內的眾人,終於是見識到了大才的能量。
官吏方面,程昱嚴明了法紀,整頓了吏治,上通下達,一郡清明。當然,少不了懲治了一批人,大都是些舊豪族,有不少的人對程昱這老頭心存記恨,但更多的是懼怕。
軍隊方面,研習戰陣,重塑訓練,起初王猛的舊將們對荀攸這個既無軍功,又無武力的文弱書生甚是不以為然。但兩個月後,管黑豹為首的一班宿將與‘軍師’來了場實戰演習,結果被諸多奇形怪狀,不明所以的戰陣,以及層出不窮,詭異刁鑽的戰術指揮,打的是丟盔棄甲,灰頭土臉。再不敢有絲毫輕視荀攸之言。而太史慈從一開始好像就對這軍師有著崇敬之情,見得如此,更加恭恭敬敬,每日纏著軍師討教問題。
屯田方面,一切被梳理的井井有條,彌補了諸多政策上的漏洞,以及管理上的混亂,還主持修建了水渠、道路,使得屯田之務再無阻礙。
而王猛發現,相對於荀彧做出來的這些,其實他的‘收獲’更多!短短時間就掌握了屯田方面的一應事務。 王猛暗暗發狠,此人為我所用固然最好,倘若果真有朝一日要另投他處,必然留不得!
魚鹽方面,恐怕也是變化最為明顯的一方面,這很出乎眾人意料,即使是王猛以及程昱他們也沒想到。戲志才竟有如此本事!從無到有,從貧到富,從零落到繁盛,隻用了半年。魚鹽的獲利也直追屯田,這讓王猛像是撿到了十分意外的寶貝一般。
所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現在的東萊與半年之前相比,像是疾病纏身的弱體一下子百病全消,全身順暢無比,變的矯健而挺拔。
半年來恐怕最閑的高官要數王猛本人了,他給予了屬下尤其是荀彧四人充足的權限,而且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人給人。支持可謂是不遺余力。他所要做的便是:在各方面有進展時聽聽匯報,在各方面有需求時協調一下資源,在各方面均無要事時到處去溜達。美其名曰,‘觀摩,巡查’,其實就是溜達。
這也是陽明自來到這世間至今,過的最為愉悅、安逸的一段時光。此時的他,像是自己郡內的大部分百姓,看著家中的糧倉,田地裡茁壯成長的莊稼,以及充滿希望的未來,情不自禁,喜笑顏開。
很多時候陽明在想,無所謂什麽怨恨,無所謂什麽理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安逸的過完這一生,也算是一種恩賜,一種享受了吧。
但是這樣的時光又能持續多久?
很快,不斷傳來的各種消息,打破了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終究要再起波瀾,終究要再起征程,終究要再歷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