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方過,現在正是秋老虎威勢最盛的時候,毒辣的太陽炙烤著地面,剛剛掉落的葉子在這高溫下不出半天就能烤盡所有水分,乾癟蜷作一團,馬蹄踏上去發著嘎吱嘎吱的響
嬴中安此時牽著馬在這鄉村小路上緩緩行走,身後囊兜裡揣著兩個黑乎乎的塊狀物體,時不時拿出一塊放在嘴裡啃上兩下
這是平民與奴隸專享的食物,根薯
這種自極北傳來的食物雖然長相難看,味道也如同嚼蠟一般,可耐不住這東西生命力極強,一年四季無論什麽方位什麽地貌,隻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幾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即便埋在地裡卻並不難找,土壤上方的灰黑色根尖就是他的最大特征
雖然根薯中的營養沒多少,但這玩意填肚子,還可以消化,不會像那些白色的土壤一般吃進去就拉不出來,最後還會活活憋死
所以當根薯廣為人知之後,平民和奴隸的食物便有了著落,要知道這些人從來不管什麽甜鹹苦辣,他們隻想活下去
而這兩顆根薯,正是嬴中安剛剛從一片種滿根薯的地裡偷偷挖出來的
面上表情微皺,舌尖苦澀肆虐,卻還是強忍著咽了下去
平時嬴中安面對這種食物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奈何自尊心並沒辦法填飽他的肚子,無奈之下隻得從一片地裡挖了幾塊出來,邊走邊吃
現在,只剩最後兩塊了
“吭哧..”
身後的馬突然有些虛弱的掃了掃尾巴,輕輕打了個響鼻
顯然,它也餓的狠了,看那明顯可以見到排骨的肚皮,就知道這匹產自趙國平原的高頭大馬怕是有兩三天沒喂過東西了
馬的食量很大,軍用戰馬平均每天得喂十五斤左右的乾粟,所謂‘馬之千裡者,一食盡一擔粟’說的就是馬的胃口,雖然普通軍馬的飯量沒那麽大,但卻也差不了太多,而且這還是軍養馬匹,若是真正的野馬,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是耗費在進食當中的
至於乾粟,這是一種普遍畝產四千斤並且專門被軍隊收購來用以喂養畜生的糧食,有的時候遇上荒年也會它用來賑濟災民
但這荒郊野外的,嬴中安也沒地找糧食啊
而且自從他們橫穿森林的隊伍被四隻防風巨人打散之後,他們這些軍官之間就失去了聯絡,身為這一支隊伍領隊屯將的嬴中安更是與整個大部隊離散了開來,甚至他能夠從那些防風巨人手中逃出來還全靠了他牽著的這匹馬的功勞,否則嬴中安背著這一身重甲能不能跑得過那頭防風巨人還是兩說
早知如此,就不該聽從那些士兵的話,貪圖快捷直穿樹林...
雖然後悔,但事實已經注定,嬴中安自己也沒什麽辦法,而且越想越是落寞,按著劍的手時不時顫一下,腦中不停思考是不是自我了解來的比較乾脆
不過仔細思考了一下...
好像挺疼,還是不要了吧...
“這次考核結束後,即便還能活著回去,我大概也隻能自生自滅了...”
嬴中安心中莫名有些苦澀
他是皇族子弟
‘皇族子弟’四個字聽起來好像特別高大上,但他又不是皇子,更不是什麽皇帝的直系血脈,他們不過是與已經傳到第十四代的趙國皇帝有些許血脈關系的普通人罷了,他們中的父母有的是王公侯爵,有的卻隻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地主,隻是因為需要被考核,所以才被拽來進行這樣一次無厘無頭的考試
而這場考試表面上說的好聽是為了挑選皇族中的人才,
為皇室一系挑選更為優秀的同族近臣,可實際上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太祖皇帝定下用以打壓除皇室血脈以外其他皇族的政策而已,其中用意便是不讓皇族內部出現衝突 可是趙國的太祖皇帝顯然沒想過當他的血脈傳的太久了之後會產生什麽樣的結果
嬴中安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
作為一個普通地主家出身的小土鱉,嬴中安根本沒接觸過完整的皇室教育,甚至他能從近萬皇族子弟中通過三重考核到達這裡,並且帶領一個屯的士兵執行任務,都僅僅是個美麗的意外
非常美麗
第一重考核修為沒什麽可說的,鍛體巔峰的修為怎麽說也是能入眼;第二重武功他根本就是靠著好到逆天的運氣混過來的,武功較量中整整連續三次抽簽輪空都是他!至於第三重兵略,他也就僅限於紙上談兵的程度了,否則也不會蠢到連如何在野外給馬弄點吃的都不會
可以說,在帶兵出發的一百零八個領隊中,他嬴中安完全就是個湊數用的
不過能摸魚摸到現在,從某些方面來說也可以算是一種實力了
但嬴中安的運氣好像隻能用到這裡了,現在他的發髻散了、鎧甲丟了、輜重沒了、糧食丟的一乾二淨,就連武器只剩下了手裡的長劍,食物更是只剩一塊半的根薯,而且整整兩天他甚至連一個水源都沒找到,從某方面說也真是蠢的可以了
所以,嬴中安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活下去
至於任務,他已經完全不去想了
開玩笑,要是丟了整整一個屯的士兵他還能完成任務,那他真得回家看看是不是祖墳燒鍋爐了,哧溜哧溜的冒煙
而且即便沒法完成這次任務,嬴中安心中也沒有太大的愧疚感
倒也不是他沒有責任心,而是因為這次考核對他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
也許對那些出身較好,與現任皇帝血脈較近的皇子皇孫來說這項考核是個非常重要的機會,他們可能會拚了命的提高自己的成績,隻為搏得皇帝的微微一瞥,或是隻渴望被皇上提一次名字
因為有了這樣的成績,以後做官可能就是一片坦途
但嬴中安他們家已經和最普通的地主沒了什麽區別,他們家自從第七代犯了事被貶之後就安下心靜靜的過自己的小地主生活,能不能撈到一官半職根本不是他所關心的,什麽被皇帝賞識更是連想都沒想過,他隻想安安靜靜的過自家的小日子
至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概念他腦中更是連有都沒有過
為什麽?
要知道,燕國隻不過是個人口四百萬的小國
而趙國則是越土數百萬裡,人口足足近億的大國
而且趙國之所以會和燕國這種小國僵持也不過是因為大趙在與燕國爭鋒的同時還在和西方的月陸十三盟國進行戰爭,那裡才是真正的大場面,數百萬軍隊就在兩方交錯著的邊境線上相互碰撞,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櫓血積成河從來不止是說說
相對而言,趙國對燕國的攻勢不過是小孩子家的玩鬧而已,就連這次行動都隻是純粹的為了給這些無足輕重的皇族子孫進行考核,至於分配而來的三萬士兵更不過是賤籍出身, 連一個凝氣層次的都沒有,即便配合還算不錯也隻是趙國軍隊中實打實的雜兵,為的便是方便這些修為同樣不怎麽地的皇族子孫控制,否則真派出個趙武靈騎之類的超級精兵,這些皇族子孫說話也不管用不是?
正因清楚自己的任務不過是趙國皇族的集體玩鬧行為,嬴中安心裡才完全沒有什麽趙國人普遍的任務至上觀念,隻是思考自己怎麽才能活著回到趙國當他的小地主
驀然間,遠方的山頂出現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光束聚集著直衝天際,層層雲霄被光束洞穿,本來已經虛弱到一定程度的嬴中安看到這道光束陡然亢奮了起來,看著那遠方的山頂
“北疆陽廓,西山陰頂,三岔七交做山脈四象之形,雪頂雲凸,高約莫八百丈...”
回憶漸漸與記載相對應,嬴中安仔細回想著從那本鄉老記載中看來有關陰陽結界點的段落,越想心中越是興奮
“沒想到老天爺居然如此眷顧我,居然到了這份上都能找到一個結界點...”
“等等!”
突然一愣
“天頂散光,聚靈成束,這分明是結界點已經被人打破的相兆啊...”
嬴中安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老天啊,能不能派個人來幫幫我啊!”
話音剛落,遠方便響起了一陣獨屬於馬車的車輪滾動聲
車廂的木質窗板被稍稍掀起了半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費勁的拉起撐板,露出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好奇的問了一句
“叔叔,你需要幫助嗎?”